他也记起了从前。
眉眼软化了些，朝我点点头。
坐在我身边，拉起了我的手。
与我静静地看着云卷风舒。
“回去后就把续命灯吹灭吧。”
“我现在用不到了。”
顾慎之微微颔首，头抵在我的发顶。
“你这几日精神甚好，想来是痊愈了。”
“都是坑蒙拐骗的玩意，回去我马上扔了。”
我笑了笑。
“你觉得现在，像不像我偷偷跑出来找你的那日？”
“也是濛濛细雨，可一见到你太阳就出来了。”
“我看到你时，阳光恰好映照在你身上。”
“那时我在想，你定是我前世的姻缘。”
顾慎之嘴角扬起，也记起当初的画面。
一时间，云娇似乎不曾出现过。
我们还是那对恩爱的情侣。
回去的路上，顾慎之拉着我的手怎么也没有松开。
就算云娇在门口等他，他也没有放开我的手。
笑着要她早些歇息，今夜要陪着我。
气得云娇红了眼，抿着唇狠狠看了我一眼。
我唤来柳儿给我脱下外袍，当面还了回去。
上面沾染了不少泥土，她脚一跺心疼不已。
“外袍姐姐多的是，可妹妹一片心意我不好推辞。”
“你若是嫌脏我再送你一件，这件便丢了给下人吧。”
云娇不可置信，红着眼眼泪掉了出来。
“这是我阿娘送我的！”
那声大喊实在响亮，我吓得后退一步。
被顾慎之护住才不至于跌倒。
“别大吵大闹！以后为妾难道还要如此不识礼数吗？”
“往日我太宠你，才让你如此刁蛮！”
“明日教养嬷嬷就会来府上，你给我好好学学规矩！”
顾慎之眉头紧皱，弯腰抱着我离去。
也不理睬云娇哭得满脸通红。
“话何必如此重？她还小。”
我出声相劝，顾慎之冷笑了一声。
“当初你年纪小，也从未如此失了礼数！”
到别院，顾慎之把我轻轻放下。
他没有回答，只是命人把续命灯拿来。
曾经小心对待的灯盏，被他随意拿在手中。
象征我命数的火焰，摇晃着几乎湮灭。
我的心瞬间揪起，像是被掐在手中。
紧紧握住白玉，才不至于倒下。
接
我是顾慎之的病秧子金丝雀。
为了他和父母断绝关系，他从此宠我入骨。
我一有磕着碰着，他都会大发雷霆。
为此府上换了不少婢女，人人对我诚惶诚恐。
七年后，我看到他搂着别的女人肌肤相贴。
可顾慎之没有半分愧疚。
“若没有我，你有现在的荣华富贵吗？”
“我不过是玩玩，心中最爱还是你。”
“除了我，还有谁要你？”
我不吵不闹，吹灭了自己的续命灯。
正因为我除了他什么都没有。
才能化作利刃，成为刺向他最深的剑。
1
撞见顾慎之和云娇缠绵悱恻时，我正发着烧。
他狭长深邃的眼眸迅速划过一丝错愕，将云娇迅速藏在身后。
眼中的敌意，竟是对着我。
我有些不知所措。
堪堪忍住难受，被热意蒸腾的眼泪无意滑落。
顾慎之眉头瞬间皱起，一脸不耐。
“你怎么来了？”
“是我对不起你，但也怪不得我。”
“你身子太弱总不给我碰，我血气方刚又怎么受得了？”
“柒柒，我给你的已经够多了。”
他一把将我推了出去。
触碰到我时，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司空见惯，也没有出声问我是不是又发烧了。
我看着合上的木门，霎时间心纠作一团。
三年前，身弱的我拼死为他怀过一个孩子。
可我终究留不住他。
连同我的半条性命，与孩儿一并化作血水。
那是顾慎之最爱我的一年。
为了我，向来不去寺庙的他烧香拜佛。
只求为我延年益寿。
还求来一盏续命灯，为我延寿。
奈何如同了凡大师所言。
随着顾慎之对我的感情逐渐淡化，续命灯的功效也逐渐减弱。
这一年我时常发烧，就预示了我此刻的难堪。
我苦笑一声，扶着墙壁晃晃悠悠地走回去。
是了。
供养在别院的续命灯，如今也不需要存在了。
回到寝室，一片寂静。
柳儿把熬好的汤药放在桌上，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扑鼻。
呛得我犯恶心。
房门口的女婢纷纷都低着头，不敢近身。
也不敢给我递来蜜饯，恍若我只是个透明人。
她们都知道顾慎之对
我的宠溺，生怕得罪了他被发卖了。
七年前，我还欢喜于他对我的好。
以至于此刻回首，才发现自己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我惨然一笑，咽下苦到极致的汤药。
看向身边谨小慎微的柳儿。
想苦中作乐打趣几句，她却迅速收走药碗。
房间再次安静得只剩下窗外簌簌落叶的声响。
我坐了一会儿。
忽然柳儿叩响了房门。
“夫人，了凡大师来了。”
2
我不知了凡大师竟会离开寺院来府上作客。
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往日府上通报，都是顾慎之处理。
如今想来，他与云娇柔情蜜意。
对我不再迷恋，便也对大师懈怠起来。
我一人站在院中，有些许尴尬地朝大师微微点头。
大师笑了笑，心中自然明了。
他不过三十，容貌俊逸。
听闻无父无母，是被佛寺捡回去收养的。
见我形单影只，他轻叹了一声。
两人无言地并行在长廊，落座于后院花园。
“自我病后久未打理，实在汗颜。”
我头昏脑胀，下意识地朝他解释。
不知道是在维护谁岌岌可危的自尊。
春来春去七载，顾慎之为我亲手种下的梨树在去年死了。
院子里落了一地枝叶，满是草木腐坏的气味。
我没力气照料，顾慎之也不放在心上。
大师没有说什么，将地上的枯枝丢进池塘里头。
“夫人的灯，如今供得如何？”
“灯火渐微。”
他点点头，从心口取出一块白玉递给我。
我瞬间眼睛发涩，怔愣地看着。
眼泪不知为何，落在玉上。
心口突然痛到难以呼吸。
莫名的熟悉感，让我有些恍惚。
紧紧握在手心，身上的热意逐渐褪去。
“若已情灭，灯不必供。”
“灯灭人死，届时我会来带你走。”
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他竖起的金色瞳孔。
待斜阳落下，了凡大师早已离去。
我肩头搭上了一只手。
“别闹了，回去吧。”
“我与娇娇虽是情投意合，但我心中最爱是你。”
“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
顾慎之的语气不轻不重，我听不出半点真心。
指着那棵残破的梨树，我扭头看

云娇浅笑一声，朝我福了福身。
“姐姐，今日下雨风大。”
“我怕你着凉，特地把阿娘给我定制的外袍给你带过来。”
外袍递在我手中，我笑着道了一声谢。
自从那日后，云娇便住在府上。
她明明知道我身子不好，受不得大悲大喜。
可以托顾慎之把外袍送来，可还是要在我面前走一遭。
顾慎之见状无奈地看了云娇一眼，拍了拍她的手背。
两人腻在一起，眼中只有彼此。
像极了当初的我和顾慎之。
我没再看。
唤柳儿给我披上，头也不回地先行离开。
一会儿后，顾慎之才姗姗来迟。
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在狭小的马车里游走。
“待族中长老选中吉日，我就会娶她。”
“今后你们姐妹相称，有个妹妹你也不会孤独了。”
我点点头。
看着逐渐接近的山头，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声‘都依你’。
顾慎之有些意外，嘴角下弯。
不满地看向远处。
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他意料中的吵闹并没有出现。
我不吵不闹，高高挂起。
让他意外又不舒服。
下马车时，他还在生着闷气。
路不好走，一落脚便溅起泥土。
顾慎之烦躁地看了眼自己的裙摆，大跨步走在我的前面。
我也没有开口哄他，倚着拐杖慢慢走着。
见着地上开了些许小花，心头微微一暖。
像是春生在迎接我。
4
我描摹着他小小的墓碑，上面甚至不能刻下他的名字。
“娘亲来看你了。”
顾慎之看到我的泪眼，冷哼了一声。
抬手要人将花果放在孩儿的碑前。
蹲在我身边不满道：“走了三年，何必再惦念他。”
“做母亲的，怎么会忘了自己的孩子？”
“舍不得的。”
顾慎之没有应答，指挥着下人除草。
我坐了一会儿后，抬眸看向顾慎之。
他的容貌似乎没有变过。
而我病弱，老态在我的脸上愈加明显。
“慎之。”
我轻唤了一声，他脸一颤。
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自从成婚后，我只唤他夫君。
年少时的青涩，随着时光湮灭。
慎之二字，也渐渐唤不出口了。
过他手中的灯盏。
我捧着微弱的火焰，看着顾慎之的脸。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
他宠溺朝我一笑，凑过来要吹灭灯盏。
我微微侧身挡住，直勾勾地看着他。
“慎之，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知道我离不开你，对你的爱意怕是比你还深。”
他眼眸微动。
微弱的烛火当即跃起一道光亮，像是湮灭前的灿烂。
顾慎之没有理会焰火的诡异，拉着我的手朝我点了点头。
“我也离不开你，我最爱你始终是你。”
“若非云娇与你有几分相像，我又怎么会看得上她？”
“别怕，今后府上依旧是你做主。”
我没有怀疑，应了一声。
低头吹灭了试图跃起的火焰。
太迟了，就算重新点燃又有何用。
我不要他了。
随着灯火熄灭，我心头猛地一紧。
手中的灯盏跌落在地。
顾慎之连忙伸手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却看到我满脸铁青。
“柒柒，你怎么了？”
他语气发颤，拉着我逐渐发凉的手。
远处拉长一道身影，了凡大师笑着走了进来。
不过几日，他便生出一头青丝。
遗忘了许久的记忆，犹如洪水瞬间闯入我的脑海。
“灯灭人死，你终究留不住她。”
“姐姐，我给过你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