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范用范大壮的女频言情小说《凤凰洲范用范大壮全文》,由网络作家“黄志清”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令范谦发没有想到的是,范恭德没有被日本鬼子抓走,却被土匪章三麻子掳了去。民国年间,宜善县境内的老百姓生活困苦,食不果腹,一些年轻人没有活路,不得不加入帮会,寻求温饱,甚至有些人选择去当......
令范谦发没有想到的是,范恭德没有被日本鬼子抓走,却被土匪章三麻子掳了去。
民国年间,宜善县境内的老百姓生活困苦,食不果腹,一些年轻人没有活路,不得不加入帮会,寻求温饱,甚至有些人选择去当......
范谦发回到凤凰洲做了三件事,这使得他在凤凰洲名垂青史。
第一件事是前后花了三年时间盖了一幢设计精美、工艺精湛的范家大院。这座大院坐落在古樟树以东,占地3300平方米,主体建筑中有5幢房子,串在一条轴线上纵向排列着,前后幢相互依靠紧贴而建,五进三个天井,20多个房间。大院为砖木结构,在正大厅大门楣上有精美的镂空高浮雕和匾额,匾额为祭红石,匾文曰“秀挹凤凰”。所有门窗楣柱都有雕刻,工艺精湛,寓意深远,集木雕、石雕、砖雕之大成。后院天井两边的窗扇上雕刻了100只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蝙蝠,意为“百福”,表达了范家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因为范家大院地势较高,有时云蒸霞蔚,如浓墨重彩,有时似泼墨写意,四周山色与粉墙青瓦倒映在彭湖中,远远望去好似一幅徐徐展开的山水画卷。
当时凤凰洲最好的房子是严公卿家的严家老宅。严家老宅始建于乾隆二十二年,保持着中原民居最初的模样,硬山灰瓦式建筑,前后三进院落,院子里有前回廊、雕花木门,四角墀头砖雕,古宅内有精美的木雕、砖雕、石雕,它向后人诉说着严家荣耀的过去。
范家大院的落成标志着范谦发盖过了严公卿,范家首次在凤凰洲占据主导地位。
第二件事是主持建造了范氏宗祠,又名“敦本堂”。敦本堂坐北朝南,三进五开间,面阔18.1米,进深57.2米,占地1035平方米。祠堂外石阶三级,谓“三级金阶”,皆青石铺砌,祠门两壁呈八字形墙,满饰砖雕。入仪门,天井庭院宽阔,敦堂大厅构筑宽敞,宽五间,明、次间深用四柱,梢间五柱,山面六柱,前后檐用方形石柱,抬梁与穿逗式构架结合,前檐步架做成船篷轩。享堂中悬“敦本堂”扁,为宜善县清末秀才王治文所书;两边的柱子上有一副对联——明礼知耻崇德向善,助人为乐光宗耀祖。这副对联是按范谦发的意见所书,它在严、范两姓家训家规基础上不断发展,融入了范谦发的人生经验,作为本族的族规族训。
范氏宗祠的建造将范谦发的威望推向了顶峰,范家一致推举他为本族的族长。那时严家只在村口建了一座面积不到一百平方米的小家庙,范氏宗祠的落成宣告了范家对严家的超越。
范谦发担任族长后,在宗祠内开设学堂,请先生给本族子孙上课,并要求每户须有一人上学。将原先严、范两姓共同制订的《凤凰洲严、范两姓家训家规》和搞好两族关系的《敦和睦(二条)》重拾起来,改为《凤凰洲范家家训家规》和《敦和睦(三条)》,加上一条《敦本户规条》,并将这些规定挂在宗祠内。由于族内人口渐多,族事日繁,为了维护族产、祭祀、兴水利、施发赈济等方面,制定了许多细则,使义田等祠产统一管理,收入合理使用。《敦本户规条》规定:在每年春夏荒之际,将上年的义田所收稻谷半价卖给族内穷人,它是救济鳏、寡、孤、独四类穷人的规则,通过宗族的内部救济机制,来维护宗族人口的生存、宗族社会的秩序。《敦本户规条》明文规定:一、聚赌者不能籴,改过次年准籴;二、酗酒打架者不能籴,改过次年准籴;三、男妇有干犯长上,品行不端,及好与人寻事争斗者,停籴三年,改过三年后准籴:四、妇人打街骂巷,不守规法者,停籴一年,改过次年准籴,等等。
《敦本户规条》的制定意义重大,这些规定从物质上引导族人明礼知耻崇德向善,从此凤凰洲范家民风陡然好转,族人团结,邻里和睦,尊老爱幼,不再饿死一个人。有的年成歉收,这些义田的收入入不敷出,不够部分全由范谦发兜底,实际上范谦发就是这些规定落实的坚强保障。
族人的空前团结让范谦发十分高兴,但有一件事却让他耿耿于怀。严公卿的女儿严巧姑学会了采茶戏后,在村上拉起了一支采茶戏班子,买了些服装、道具,逢年过节都在村上唱几天采茶戏,有时严家采茶戏班子被雁湖乡其他村子请去演出,在附近风光无限。村上一些年轻人耐不住寂寞,偷偷跑去严家看戏,回家不时还哼上一两句,这让范谦发觉得很丢脸。于是他派了他大儿子范恭道等几个年轻后生去豫州城学采茶戏,并叫人学了二胡、唢呐等乐器,回来以范恭道为首也组建了一支采茶戏队伍,帮他们添置了服装、道具。由于范家采茶戏班子有乐队,一下子将严家戏班子打下去了。不过让人们感到遗憾的是范家采茶戏班子缺少一个像严巧姑一样出色的旦角,要是两支采茶戏班子组合在一块就完美了。
范谦发做的第三件事就是主持建造了凤凰洲戏台。凤凰洲戏台坐南朝北,位于范氏宗祠的东面,占地面积86平方米,属砖木结构;戏台屋顶为四阿斗,前台飞檐翘角,戏台台柱与桁粱的斜撑,全部是雕刻的狮子、鹿、凤凰等装饰件,既紧固了戏台,又增加了美观。尤其是前台两柱左撑为雌狮,右撑为雄狮抱球,寓意范家从此雄踞凤凰洲;侧台左右是一对凤凰,寓意是希望子孙后代像凤凰一样展翅飞翔,成为有用之才。戏台建成后每年至少演三出戏,首先是过年演团圆戏,然后是丰收戏,最后是年度戏,演戏的钱从村民的田地收成中分摊。有时有的人家办喜事也请戏班子来唱戏,范谦发的长子范恭道结婚就在凤凰洲戏台唱了三天戏,不但唱了采茶戏,也唱了京戏,在雁湖乡名噪一时。
凤凰洲戏台的建造标志着范家彻底盖过了严家,过去严家在精神层面上的优势也荡然无存。
范谦发有两个儿子,老大叫范恭道,老二叫范恭德。范恭道性格内敛,踏实稳重;范恭德性格开朗,敢想敢干。范谦发从豫州城返回凤凰洲后,他置了二十几亩地,请了一个长工帮着干活,他自己不以老爷自居,而是带着两个儿子和长工一块干活。农闲时间照例下彭湖捕鱼,只不过他只是在凤凰洲附近湖域捕鱼,这样就能做到日出夜归。他妻子范刘氏见下湖风险太大了劝他不要下湖,因为彭湖附近渔民有时在湖上打鱼碰上狂风暴雨经常出现船毁人亡的情况。她说我们家不缺吃喝,管好几亩地就行了。范谦发说下湖捕鱼是我们凤凰洲人生存的根本,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能忘本。
范谦发的小儿子范恭德在县城丰埠镇念书,1939年3月日本攻占豫州后,学校老师一哄而散,他只得回到家乡凤凰洲,跟着父亲哥哥打鱼种地。双抢一结束,范谦发交代老大范恭道与长工范长顺去打禾,他带着范恭徳下湖捕鱼,他要随时让儿子记住他不是个少爷,而是一个渔民。
范恭德最不喜欢用划钩捕鱼,他认为那是最愚笨的捕鱼方法,瞎猫碰死老鼠,有时划了一上午都没划到一条鱼。他放完丝网后,就一个猛子扎进湖水中摸鱼,多的时候一天可摸到几十条鱼。整个凤凰洲范恭德摸鱼是一绝,因为鱼听水响,鱼一听到声音便迅速游走了,而且鱼身在水中很滑,想在水中摸到鱼那是非常难的。
范谦发也不知道儿子怎能摸到鱼,他好奇地问:“你怎么能在水中摸到鱼呢?”
范恭德道:“鱼喜欢躲在水底下的石缝或泥坑中,一抓一个准。”
范谦发问:“就是水底下有石缝和泥坑,你一下子怎么找得到呢?”
范恭德道:“我潜水的时候可以张开眼睛。”
范谦发暗自称奇,因为人潜水时多是闭着眼睛的,他只知道小儿子潜水可超过两分钟,但想不到他还有这个特异功能。他还是有点不解,又问:“那水底下哪有这么多石缝和泥坑呢?”
范恭德道:“我在水底下特意挖了些泥坑,然后在泥坑中放了些寒螼子,鱼儿最喜欢吃寒螼子,吃饱了就在坑中休息,它躲在泥坑中觉得很安全,有时一个泥坑中有几条鱼。”
范谦发不住地点头,这小子善于动脑筋,找到了鱼儿生活的规律,是个可塑之才。
范谦发父子俩配合黙契,一个在船尾划船,一个在船头收丝网。今天捕鱼收获颇丰,丝网网到了一条十几斤重的白鱼,共打到三十多斤鱼。范谦发面露喜色,他指挥儿子道:“调头回家,咱爷仨今天好好喝几盅。”
暮色暗淡,残阳如血,夕阳缓缓滑入彭湖中,此刻半个太阳浮在湖面上,落日将西边的天空和湖水染得通红,如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含羞微笑的容颜,让人感觉美丽后面的心悸和动人。
“爹,咱们彭湖真美!”望着这蔚为壮观的景象范恭德感叹道。
“是啊,所以我还是希望你留在凤凰洲,这儿才是我们的根。”范谦听老伴说老二想出去,于是他边划船边做儿子的思想工作。
“可我还是希望去外面闯一闯。”范恭德道。
“现在兵荒马乱的,日本鬼子在我们宜善县烧杀抢,听说占据了小半个中国,你跑到外面什么都干不了,不如在家里待着。”范谦发不允道。
“我们周老师说延安是抗日战争的心脏,我想去延安抗日。”范恭德道。
“延安在哪里?”范谦发问。
“在陕西省北面。”范恭德道。
“不行!”范谦发毋庸置疑道,“在家安安稳稳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范谦发虽然在豫州城待了一段时间,但他骨子里还是个农民,他还站不到山河破碎、民族危亡的高度看问题。他不理解儿子的想法,家里有积蓄有田地,农闲下湖捕些鱼,生活得很惬意,何必将脑袋提在手上过?他年轻去豫州城闯荡是为了活命,再说一条烂命也值不了多少钱,如今家里不缺钱,他不希望儿子去重蹈他的覆辙。他到豫州城闯荡十六年,瘸了一条腿回到凤凰洲,如今儿子出去能否囫囵个回来都是个未知数。想到他结拜兄弟何厚坤差点命丧彭湖,后来逃离豫州,老板何鸿儒遭绑架,其实到外面闯荡荆棘载途,他觉得在目前的情势下凤凰洲是个最安全的地方。
范谦发父子俩各怀心事地划着船,不一会儿就看到村口古樟树,古樟树像一个慈祥的母亲拄着拐杖在焦急地等候着孩儿的回归。他们俩加快了划船的速度,不一会儿渔船便驶进了村东的渔港。
下船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范谦发隐约见一个人坐在一条船头抽旱烟,他并未在意,挑起渔网和装鱼的篓子径直往范家大院走去。
“范老爷请留步!”黑暗中抽旱烟的人叫道,“我跟你说个事。”
“原来是严老爷,这么晚不回家吃饭怎有闲心在这抽烟呢?”范谦发有点奇怪,严公卿很少找他,今天找他有什么事呢?他将担子交给老二,要他先回家。
“我被你们范家人气得吃不进。”严公卿气哼哼道。
“范家谁惹你了?”范谦发调侃道。
严公卿和范谦发是严、范两姓的族长,他们是两族利益的代表,由于历史的恩怨,两姓之间长期明争暗斗,因此他们俩也是面和心不和。自从范谦发从豫州城返回凤凰洲后,先后建造了范家大院、范氏宗祠、凤凰洲戏台,这三座建筑像三座大山将严公卿压得喘不过气来,尤其是范谦发推行的《敦本户规条》,让他在凤凰洲独占鳌头,范家人都叫他范大好人。严公卿也想当好人,但当这个好人是要有实力的,他们严家义田收入不多,要为缺粮户兜底他可兜不起,因此在族人面前说不起硬话,有了范谦发这个标杆,他的威信在严家下降了许多。
“抽一口?”严公卿将烟袋递给范谦发道。
“我不习惯,我还是抽烟斗。”范谦发从口袋里掏出烟斗,装上烟丝,然后点上火“吧嗒吧嗒”地抽起来,每吸一口,那种混合在口腔的味道都让他得到一丝快感。范谦发是凤凰洲第一个抽烟斗的人,那是他在“隆泰昌”做二老板形成的习惯,因为客户大多用烟斗,有的还抽上了卷烟,你用烟袋那就显得老土了。不过用了烟斗后他就不喜欢烟袋了,烟斗烟丝种类繁多,有浓郁、清香、混合等很多种类,烟丝确实比旱烟好抽,而旱烟味道单一,口感浓烈,还伤身体。
“我听说你们范氏宗祠有一副对联叫‘明礼知耻崇德向善,助人为乐光宗耀祖’?”严公卿揶揄道。
“是啊,有什么不妥吗?”范谦发得意扬扬道,“我就是要教育我们范家人明礼知耻,助人为乐,真诚团结,和睦共处。”
“好一个明礼知耻?”严公卿睖了范谦发一眼道,“我看你范家人不知廉耻!”
“谁不知廉耻?”范谦发不高兴地道,“你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就是你家长工范长顺,傍晚他在湖里洗澡钻到水底下摸我们严家正根媳妇的屁股,现在正根媳妇还在屋里哭呢。”严公卿气呼呼道,“我希望你好好管一下你们范家人!要是下次遇上这事,我定要打断他的手,到时别怪我们严家人翻脸无情。”
“不可能吧?”范谦发不太相信。
“好多人都知道这事,要是正根媳妇寻了短见,我和你们范家人没完!”严公卿撂下重话。
“还请严老爷多做正根媳妇的工作!”范谦发只觉得血往头上涌,他不能让他人,尤其是严家人鄙视范家人,“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们严家人一个交代!”
范谦发饭都没吃,气冲冲地来到范氏宗祠,敲响了祠堂的铜锣。村上人大多在吃晚饭,听到锣声赶紧放下饭碗,齐刷刷地来到祠堂,因为大家都知道,祠堂锣声响了,村里一定出了大事。
范谦发一脸严肃地站在祠堂大厅,见人到得差不多了,他高声说:“今天我们范家人做了一件丢脸的事,辱没了祖宗的名声,大家跟着我先念三遍《敦和睦》。”
“……毋以强凌弱,毋以众暴寡,毋以刁而闘讼,毋以威而戕人。倘其倚势欺贫,骗财害众,暗赐侵夺,淫污不检,有伤雅道者,小宗查明,开报大宗,轻者杖责,重则依律议罚。”
大家跟着族长吟诵,吟诵声响彻祠堂上空。
刚念完三遍,范长顺从人群中挤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谦发叔饶命!谦发叔饶命!”
“严家人都找上门来了,丢脸啊!”范谦发厉声道,“你做了什么辱没祖宗的事,当着祖宗的面从实招来!”
“我傍晚洗澡摸了严家的女人。”范长顺边说边打自己的耳光。
人群中一阵躁动,范严两家是世仇,怎能摸严家的女人呢?现在严家人找上门,这丢脸丢到家了。
“根据祖上规定,凡娶严氏之女者驱出族门。今天我要加上一条,凡沾严氏女人者杖责三十大板。给我绑上,死劲打!”范谦发严厉道。
几个后生将范长顺的脚绑在板凳上,两个人左右按住他的两只手,一人挥动棍杖朝他的背部、臀部猛击,每击一杖都传来范长顺凄厉的叫声,直打得他皮开肉绽,最后痛晕了过去。
“今后违犯族规的,范长顺就是榜样,希望大家引以为戒!”范谦发撂下狠话反背着双手气咻咻地出了祠堂。
很快,范谦发的大儿子范恭道与人将范长顺抬回了家,叫郎中敷了些药,三天后范长顺便能下地走路了。第四天范谦发差媒婆到金湖圩龚家为范长顺寻了一门亲事。刚好龚家有一姑娘父亲病逝无钱安葬,范谦发出钱将其父亲安葬了,姑娘便随媒婆来到了凤凰洲。范谦发还出钱将范长顺家的茅屋整饰一新,添置了一些衣被,那年秋天范长顺和龚家姑娘拜堂成亲了。
范长顺的父母十几年前下湖捕鱼突遇狂风葬身彭湖,留下范长顺孤儿一个。范长顺在村上要饭长到十岁,范谦发从豫州城回到凤凰洲后把他收到家里将他拉扯成人,开始是放牛,现在是打长工,除了管饭之外还付一点工钱,如果不是范谦发帮着张罗,他一辈子也娶不起亲。
范谦发对族人刚柔相济的做法将他在凤凰洲范家的威信推上了顶峰,他执行族规严于苛刻,可以将你打得皮开肉绽,他助人为乐善能感人,让族人心甘情愿地团结在他周围。
严公卿本想借范长顺摸正根女人屁股一事奚落范谦发一番,没想到范谦发将此事处理得有理有节,让他说不出话来,而且他帮范长顺娶了亲,更加叫响了他范大好人的名号,这让严公卿感到得不偿失。
范谦发并不知道严公卿心里的失意,他在帮老二范恭德物色一门亲事,争取尽快让他成亲,以拴住他的脚,从而阻止他外出的想法。
令范谦发没想到的是这门亲事却办成了一件丧事……
豫州城是个有2000多年历史的古城,西汉御史大夫灌婴率兵进驻豫州并在此筑城,进而平定南越。唐代的豫州城是江南的一个大都会,茅竹结构的房屋已改成瓦房,开辟了南市和北市三条街市,城区面积比灌婴城扩......
范淳杰引以为耻的是他不敢称自己是凤凰洲人,因为十六年前他被凤凰洲范家驱逐出族门。
范淳杰今年三十一岁,现在是西江淳杰建筑工程公司的总经理。他继承了凤凰洲范家男人高大的身材,宽阔的肩膀,四方的脸盘,粗黑的眉毛,小而有神的眼睛,一脸的络腮胡子,男子汉味道十足。
范淳杰坐在办公室的真皮座椅上不停地转动着,口中哼着久未哼过的家乡采茶戏小调,宽大黝黑的脸盘上泛着亮光,那种喜悦之情由内而外散发出来。他有理由高兴,上周他在郊区买下一块土地,计划盖两栋六层高的房子,一栋开个宾馆,另一栋留给公司办公。他终于在省会豫州城扎下根了。
周六上午,一批优秀企业家们齐聚在西江财经大学,参加EMBA学院总裁二十班开学典礼。典礼由西江财大EMBA学院EDP中心教务部严诗如老师主持。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开学典礼拉开了帷幕,首先是院长讲话,他向出席开学典礼的学员和嘉宾表示了热烈欢迎,希望大家来到财大学习能够做到五个归零:职务归零、年龄归零、财富归零、学历归零、性别归零。要坐得住、听得进、多思考,真正做到学有所获、听有所感、看有所悟、思有所得。
学员代表、西江建工集团董事长庞军作为新学员代表发言,他的发言热情洋溢:“把企业做强做大除了需要梦想、激情、耐心、坚持,还需要系统的学习方法和一个更好的平台,所以我选择参加西江财大EMBA培训班。我渴望学习,学习新的知识,也希望以一种空杯心态与大家共同成长,碰撞出智慧的火花,收获知识,收获友谊……”
范淳杰之所以选择上西江财大EMBA培训班,主要是想为自己充充电,博百家之广,聚众人之长,拓宽自己的视野,提高企业的管理水平,为淳杰建筑工程公司快速发展找到路径。另外,可以通过培训班积攒一些人脉,因为人脉就是财富。
这是范淳杰第一次进大学的校门,没想到一下子就成了EMBA培训班学员。坐在教室里的范淳杰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很新鲜,他怀着亢奋的心态专心致志地听着院长和学员代表的发言,并未注意到台上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
开学典礼仪式结束后,同学们参观了EMBA总裁校友林和校史馆。严诗如老师仔细介绍了百年西江财大的历史以及总裁学员们的奉献及感恩之心,其目的是让大家重新见证一遍学校的发展历程,感受学校的非凡,也更加坚定选择在西江财大学习的信念。
严诗如梳着齐耳短发,两只眼睛黑亮黑亮的,细长的眉说话时一动一动的,就像夏天随风摇曳的柳叶。她的声音如涓涓泉水般美妙,悦耳动听。范淳杰总觉得严诗如特别熟悉,似曾相识,再仔细一看,那宽阔的脑门、两只眼距稍宽的眼睛从他记忆的闸门中冲出来,那不是严诗如吗?虽然岁月洗去了她清纯的外表,粗黑的大辫子换成齐耳短发,一个妙龄中学生变成了秀雅端庄的大学教师,但那宽阔的脑门、两只相距稍远的眼睛的特征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范淳杰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他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他真想蹿过去揍她一顿。他无法冷静,仇恨像怪兽一般吞噬着他的心,想到即将成为她的学生,他恨不得从地下找条缝钻进去。他扔掉手中的资料,快步走到停车场,脸色铁青地钻进车内,使劲踩住油门,奔驰GLE像离弦的箭似的驶出校园。
严诗如捡起地上的资料,望着远去的奔驰,只觉一阵目眩,那心中的痛楚又迅速爬上她的心头。
与严诗如的偶遇打乱了范淳杰正常的生活节奏,激起了他浓浓的思乡情。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对家乡的思念就如潮水一般涌来,凤凰洲那茂密的古樟、青青的芦苇、洁白的白鹤、湛蓝的湖水、悠悠的渔船时常萦绕在他的梦乡。有时醒来,他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他想起了白发苍苍的爷爷,想起了死去的父亲,想起了他没见过面的妈妈。如果不是他的青涩不懂事,父亲就不可能意外死亡,他就不可能被驱逐出族门。他多想去父亲坟前看看,只是他不能回去,也不好意思回去。凤凰洲只是他一个遥远的记忆,他不再属于凤凰洲了……
光绪十五年的械斗后,凤凰洲严、范两姓由明争改为暗斗,双方都想方设法凸显自己的存在,表明本族才是凤凰洲的老大。
首先是范家急于跳出凤凰洲长期由严家主事的阴影,他们商定在元宵佳节举行盛大的舞“板凳龙”活动。相传在很久以前,遇上了大旱,彭湖的一条水龙不顾一切跃出水面,下了一场大雨。但水龙由于违反了天条,被剁成一段一段,撒向人间。人们把龙体放在板凳上,并把它连接起来,不分昼夜地奔走相告,希望它能活下来,舞“板凳龙”的习俗也由此产生。现在舞“板凳龙”的目的主要是展示村里人丁兴旺、生活富裕、邻里团结和谐的面貌,表达对新春的祝福和企盼。范家每家每户都备好一节“板凳”,然后由男丁将“板凳”一节一节拼凑起来,组成一条长长的“板凳龙”。在龙头的引领下,“板凳龙”围着村上道路走家串户,走到哪家烟花爆竹声响成一片,龙身随即起舞,接龙接福。此时,村民还要出门迎接,期盼龙灯能够在自家门前多停留一阵,为新年带来更多的吉祥和好运。随着族长一声令下,长龙在瞬间化作数百段,各家的人丁扛着拆解后的板凳拼命往家中狂奔,谁先到家,谁先得福。
此后,舞“板凳龙”成了凤凰洲范家春节期间的必备节目。范家一共有四房,每年轮流一房掌龙头。每次作为龙头引导的家庭,在举行活动的当日中午,要宴请村里有威望的老人和护卫龙头的卫士们以及外来的贵宾朋友。几里长的板凳龙,宛如跳动的音符一般,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和焰火中呼啸向前。伴随着村民洪钟般的呐喊声,堆积的烟花不断升空,人们也像着了魔一样,大小老少,一齐跟着龙身奔跑。这个场面光焰交错,人声鼎沸,声势浩大,蔚为壮观。
范家通过舞“板凳龙”向严家人宣称他们范家人多,他们才是凤凰洲的主人。
严家族长去世后,他的长子严公卿继承了族长之位。过去严公卿仅做凤凰洲的生意,自从不做范家的生意后,他做生意的面反而宽了起来,附近的渔村都将鱼送给他卖,凤凰洲码头渐渐成了彭湖边一个卖鱼的集市。由于生意做大了,附近的集镇已满足不了市场的需求,严公卿便雇了两条船,一条船跑宜善县城丰埠镇,另一条船跑省会豫州城。
见范家舞起了“板凳龙”,严公卿与族人商量,在端午节置办了两条龙舟,每房族一条。船头饰龙头,船尾饰龙尾,龙头有红、黄两色,龙尾多用整木雕,上刻鳞甲,除龙头龙尾外,龙舟上还有锣鼓、旗帜或船体绘画等装饰。端午节那天,他们在凤凰溪举办了赛龙舟活动,附近金湖圩、五洞圩上千名群众前来观看。
但赛龙舟盖不过范家的“板凳龙”,第二年正月初二,严公卿在古樟树旁搭了一个戏台,请了豫州城著名的梅林豫州采茶戏班子到凤凰洲唱了三天。那时豫州采茶戏刚刚在豫州城流行,采茶戏班子有十几个人,有服装、道具和乐队,演唱了《南爪记》《鸣冤记》《辜家记》等剧目。
梅林豫州采茶戏班子到凤凰洲演出在雁湖乡引起轰动,附近几十里路的村民都赶到凤凰洲来看戏,将小小的凤凰洲挤得水泄不通。范家不少妇女、儿童也趁着夜色偷偷爬过壕沟去看戏,只是一些男人实在不好意思过去,听着晚风吹过来的音乐,心里像猫抓似的不好受。
严公卿此举一下盖过了范家村。不仅如此,严公卿的女儿严巧姑由此爱上了采茶戏,听说她跟着戏班子去豫州城里学了一年,回来后在凤凰洲也唱起了采茶戏,只是因为没有服装、道具和乐队,偶尔唱几段折子戏,平常过年过节调节气氛而已。从此采茶戏成为凤凰洲人文化生活的一部分,凤凰洲人几乎人人都会唱采茶戏,凤凰洲由此成为宜善采茶戏的发源地。
范家失去了严家这个盟友,生活水平下降了许多。他们村没有像严公卿一样的能人,村民在彭湖打到的鱼只能到附近的集市随行就市卖,价钱普遍卖得不高,有时打多了还卖不出去。严、范两姓发了永不通婚的毒誓后,真的减慢了范家繁衍的速度,外地人不愿嫁入凤凰洲,使得不少范家男人无妻可娶。后来族长提议超出五代的本姓男女也可结婚,这才缓解了范家男人打光棍的现象。
严家相对范家要富裕一些,岛外一些生活条件差的家庭也愿意将女儿嫁入严家,因此严、范两姓永不通婚的毒誓对他们虽有一定影响,但打光棍的男人显然比范家要少很多。失去了范家支撑的严家从此在彭湖畏畏缩缩,他们不敢到远湖去捕鱼,尽量日出夜归,这也变相减少了他们的收入,影响了他们的生活。
严、范两姓一直在暗中较劲,结果是两败俱伤,但一直以来严家占有绝对优势。直到公元1910年9月,范家村出了个范谦发,这才彻底扭转了范家在凤凰洲的颓势。
1910年,清宣统二年,中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由于义和团运动等野蛮的排外暴乱事件造成列强大举入侵,列强在中国灯红酒绿的租借地里花天酒地,欺压中国人,中国老百姓生活十分艰难、痛苦。随着同盟会发动广州新军起义、共和会成立、立宪派发动第三次请愿,当时的清政府和军队已经无法应付当时的政治局势,财政上也出现了严重的亏空,这使得清朝的统治地位已经开始动摇,直至次年辛亥革命,清朝封建统治土崩瓦解。
西江省也同全国一样,起义军攻进了省会豫州城,不少地方呈现无政府状态,彭湖兵荒马乱,匪盗四起,民不聊生。
范谦发是个老实渔民,带着妻子范刘氏在彭湖独孤山湖域捕鱼。范谦发家里没有一分田地,夫妻俩靠捕鱼为生。由于凤凰洲附近湖域捕鱼的渔民较集中,湖中鱼不多,他们一直在距凤凰洲三十公里左右的独孤山湖域捕鱼,一天少则几斤,多则几十斤。晚上打了鱼,白天就送到瑞阳镇码头,那里有专人收鱼。瑞阳镇是彭湖边上的一个古镇,隶属富余县,是豫州通往彭湖再到长江的一个重要城镇,来往船只非常多,市场很繁荣。
这天一早,范谦发将船停靠在瑞阳镇码头,见以往收鱼的老张头不在,就坐在船上等候。一个时辰过去了,仍不见老张头的身影,这时只见码头上有一个满脸横肉的黑衣汉子在吆喝:“收鱼啰!收鱼啰!”
鱼放在船上留不住,放久了会臭掉,尽管众人对黑衣汉子不放心,也只好提着篮子上岸交鱼。鱼收走后,众人得到一张白纸条子。黑衣汉子挥手说:“三天一结账。”众人无奈,只得相信黑衣汉子。第四天,他们好不容易领到了卖鱼钱,可是一斤鱼才卖一文钱,十斤鱼才能买到一斤粮食,这样下去他们只能喝西北风。众人找黑衣汉子理论,黑衣汉子吼道:“价就是这个价,不卖就滾蛋!”
第五天,范谦发寻到老张头家里,问他为什么不收鱼。老张头说:“黑衣汉子叫霸根,是瑞阳镇的一霸,我惹不起。”
范谦发愤愤不平道:“霸根是强买强卖,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
老张头唉声叹气道:“有什么王法?恐怕世道要变啰!”
范谦发嗡声道:“不管世道咋变,皇帝轮流做,轮不着我们老百姓,我们照样打鱼卖鱼。”
老张头看看外头,伏在范谦发耳边说:“只怕大清皇帝做不成了,我听说革命军打进豫州城了,富余县令跑了,瑞阳镇一些乡绅也逃之夭夭,他们怕革命。”
“啊?”范淳杰大吃一惊,要是没了皇帝老子今后国家不乱了吗?他还顾不上这些大事,眼下卖鱼最重要,于是说:“管他谁革谁的命,这鱼我还是想卖给你。”
老张头低声道:“那你傍晩到稍箕洼来找我。”
从此范谦发调整了作息时间,白天打鱼晚上卖,傍晚将船停到稍箕洼,照例由老张头收鱼。这种日子持续了十来天,霸根发现了老张头在稍箕洼收鱼,将其打得鼻青脸肿,此后老张头再也不敢收鱼了。范谦发见老张头挨打了心里有些愧疚,但也没办法,只好将鱼卖给霸根。从此霸根更加肆无忌惮,将鱼价压到二斤一文钱,渔民们无可奈何。
这天晚上风很大,范谦发在湖中放下丝网,就将船停靠在独孤山北侧。独孤山是彭湖中间的一个小山包,山不高面积也不大,然而其形特异,如一出水芙蓉,孤峰耸立,郁郁葱葱,是附近渔民休憩的一个好去处。
“当家的,咱们明天回家吧?”黑暗中范刘氏建议道,“现在鱼卖不起价,兵荒马乱的我害怕。”范刘氏是五洞圩刘村刘腊根之女。刘腊根见范谦发长得髙大威猛,而且吃苦耐劳,就将女儿嫁给了他。两人结婚一年,尚未生育。
“怕什么?”范谦发嗡声道,“我们总要活命,何况我们穷得叮当响,还怕人抢了不成?”
“我怕是怀孕了,在家里安心些。”范刘氏羞涩道。
“真的?”范谦发喜出望外,他猛地坐起来掀起女人的衣服在女人的肚皮上摩挲起来,口中念念有词道,“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
女人抓住男人的手笑道:“你天天在人家肚子里下种,再不怀上咋对得起你的辛苦。”
男人趁机剥光女人的衣服,一边耕耘一边憨笑道:“那我更要辛苦些,让我的儿子长快点。”
船上两夫妻天天在一块,除了打鱼就是睡觉,夫妻生活是他们唯一的乐趣,有时一晚弄好几回,最后弄得双方精疲力竭才酣睡而去。
事毕,女人拍了拍男人的背笑道:“你傻,种子已种下了,你再辛苦都是没用的。”
“怎么没用?你栽了禾,要是不下肥,禾如何能长起来?”男人争执道。
“下肥是让我吃好东西喂你儿子,你天天在我身上下肥,儿子都要被你压坏的。”女人揪着男人的耳朵道。
“那我今后少下点肥。”男人“嘿嘿”笑着钻进了被窝,黑夜里只看到男人的白眼珠。过了一阵,男人转过身道:“明天一早我们收了网就回凤凰洲。”不一会儿男人就发出细微的鼾声。
范谦发夫妇是被一阵紧密的枪声惊醒的,这枪声像一道道闪电,划破了黑夜的夜空,将整个湖域照得透亮。一艘大船与一艘小船在彭湖中间对峙,喧闹的叫喊声和枪械碰撞声混成一片,整个湖域沸腾起来了,子弹“嗖嗖”从船篷上空飞过,有一颗子弹穿过船篷落到范刘氏身边,吓得范刘氏哭了起来。
“不要出声,引来土匪就麻烦了!”范谦发厉声道。他悄悄将船划到独孤山的南侧,避免子弹伤到人。
范刘氏抱着丈夫瑟瑟发抖。范谦发轻拍妻子的背宽慰道:“不要怕,土匪是抢商船,不会抢我们的。”
最近一段时间土匪经常在彭湖中间抢劫,范谦发估摸是商船遇上了土匪。
不知过了多久,彭湖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寅时刚过,范谦发见北面没了声音,估计土匪是走了,于是大胆地将船划到独孤山北侧准备收网,隐约见两条船黑蒙蒙地仍停在彭湖中间,吓得他赶紧调头往南面划。范谦发准备收了网就回凤凰洲,要是土匪仍在船上就麻烦了,他们身上的钱虽然不多,可也有两百多文,要是被土匪抢走了,那这两个多月就白干了。范谦发正想着,突然范刘氏一声尖叫,原来北风吹来,一具尸体突然竖在船头,吓得范刘氏面如土色,抱着丈夫不敢撒手。
等到东方出现鱼肚白,彭湖中间两条船更加清晰,被波浪推拥着逐渐向独孤山靠拢。范谦发见两条船上没一点声息,估摸着人已死得差不多了,因为他见独孤山附近飘来十几具尸体,将湖水染得通红。范谦发要收渔网,范刘氏哭着不让,说保命要紧,渔网没了可再置。在范谦发的坚持下,夫妻俩哆哆嗦嗦收了独孤山南边的渔网,北边的渔网不敢去收,可能是风太大缘故,三条网才网到两条鱼。
此时天已蒙蒙亮,夫妻俩划着船往凤凰洲方向驶去。突然范谦发调转船头,向着被湖水推到独孤山附近的商船划去。
“你不要命了?”范刘氏惊乎。
“商船上肯定有好东西,这是我们发财的好机会。”范谦发断定船上的人已死光了,船上的东西不要白不要,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这个财不是我们发的,要是惹上了人命官司洗都洗不清。”范刘氏哭喊道,“我求求你了,你赶紧调头!”
“反正我们又没杀人,就是杀人也没枪,有什么说不清的?”范谦发不为所动,亢奋的心态反而使他加快了划船的频率,“拿点没人要的东西会犯法?”
不一会儿,渔船靠近了商船,范谦发拿着鱼叉小心翼翼地跳上了商船。他环顾四周,见船上有五六个人都倒在血泊之中,这才大胆地将渔船的缆绳绑在商船上。商船上果然有一舱的货物,用麻布袋包裹得严严实实。范谦发用鱼叉挑开麻布袋的束口,打开一看见是如沙子似的白色晶体,他将一块白色晶体放入口中细细咂上一口,咸得他一口吐到舱外,才知这是一船食盐。“发财了!”范谦发心里一阵狂喜,现在市面上食盐价格疯涨,光绪年间74文钱一斤,现在涨到了90文钱一斤,要是弄几袋食盐回去,可以到凤凰洲盖一栋砖瓦房子。
范谦发放下鱼叉,扛起麻布袋就往渔船上扔。范刘氏见商船上没人也放心了,她喜出望外地帮着丈夫堆放麻布袋。可渔船太小,装了六袋就装不下去了,渔船吃水很深,如果遭遇大风浪很可能翻船。
这时商船已彻底停靠独孤山,范谦发抛下船锚,将船固定在独孤山。他计划尽快将这船盐运回凤凰洲,然后再返回独孤山,争取多运几趟,尽量不要让别人发现。做好这一切,范谦发拿着鱼叉解开系在商船上的缆绳,准备回凤凰洲,这时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范谦发一惊,他操起鱼叉向那只手刺去,见一个年轻人用哀求的眼光瞪着他。年轻人眉清目秀,白白的皮肤,高高的鼻梁,一头乌黑的头发散落腰际,一身上好的冰蓝丝绸,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雪白绲边,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年轻人说了一句:“救命!”就晕过去了,然后松开了抓着范谦发脚的手。
范谦发心里有点矛盾,如果船上没活人,那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搬船上的食盐走;现在船上有人活着,这相当于抢人家的东西,这与土匪没什么两样。
正在迟疑之际,范刘氏催促道:“你愣在哪干什么,快走啊!”
范谦发指着晕倒在脚下的年轻人道:“这里还有一个人没死,你说怎么办?”
范刘氏拽着范谦发上了渔船:“趁他没醒咱们赶紧跑啊!”
两人上了船使劲划着,像躲避瘟神一样。划着划着,范谦发渐渐放慢了划桨的速度,他眼前老是闪现年轻人哀求的眼光,于是干脆停了下来道:“你说我们算不算强盗?”
“我们没偷没抢,怎算强盗?”
“当人家的面搬人家的东西,难道不叫抢?”
“那人马上就要死了,我们不搬别人也会搬的。”
“你想想,要那个少爷要是死了,他父母会有多伤心?那真是人财两空啊!”
“是啊!这是什么世道?”
“不管是什么世道,我们不能做昧良心的事,更不能趁火打劫。”
“那你说怎么办?”
“把东西还回去,然后去报官。”
两夫妻争执着最后还是将六袋食盐搬回了船舱,然后将受伤的少爷抬到船上,送到瑞阳镇一家药铺,请坐堂郎中医治。
少爷姓何,名厚坤,是豫州城“隆泰昌”百货老板何鸿儒的大公子。“隆泰昌”在豫州城异军突起,老板何鸿儒是安徽徽州人,由一个小小门面而日渐繁荣,商场主要经营日用百货、医药用品、缎、泥绒、布匹等,在豫州城实力很强,生意十分红火。何鸿儒见市场食盐紧俏,价格猛涨,花大价钱从武昌进来一批食盐,企图垄断豫州城食盐市场,从而在豫州城商界独占鳌头。何鸿儒叫大公子何厚坤亲自押船,并托朋友高价请了当地军阀的一个班进行护卫,谁知在彭湖碰上了土匪,双方火拼了一个多小时,土匪全被护卫击毙,护卫们也不幸中弹身亡。
或许是何厚坤福大命大,他被土匪击中了大腿因失血过多而晕倒,并没有伤到要害部位,又碰上了心地善良的范谦发,刚好这家药铺的郎中到上海学过西医。郎中叫范谦发将何厚坤绑到手术台上,用布条塞住他的嘴,取出了他大腿上的子弹,敷上了自制的中草药,喂了他一些糖水,喝了一碗鸡汤,第二天一早就醒过来了。
何厚坤一醒过来就对范谦发拱手作揖道:“谢谢恩公!”然后泪流满面,的确这次押船太凶险了,差一点就命赴黄泉。
“少爷福大命大,没事就好。”范谦发宽慰道。随后他着急地问 :“现在最关键的是那船盐怎么办?可没被土匪抢了却被附近的渔民给抢了啊!”
何厚坤这才如梦方醒,这船盐是何家的身家性命,他父亲何鸿儒用“隆泰昌”的房契从钱庄银号里贷了五万两银子,加上家里所有的银两才买来这船盐,要是这船盐丢了,何家将倾家荡产。他忙抓住范谦发的手道:“恩公你帮我一个忙,你赶紧请些人帮守住那条货船。”
“我已经请了几个人守在船上,少爷请放心。”范谦发昨晚就叫老张头带了几个人去独孤山守船。他想好人做到底,既然他想搬走船上的货,那其他人也肯定有横财不发白不发的想法,有可能会引发一阵哄抢,到时不知如何向受伤的少爷交代。
“谢谢恩公!”何厚坤千恩万谢,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五两银子塞到范谦发手中恳求道,“麻烦恩公火速赶到豫州城,找到‘隆泰昌’的何鸿儒老板,他是我父亲,叫他尽快派人将商船开走。”
范谦发交代妻子范刘氏服侍何少爷,自己雇了一辆马车,连夜往豫州城赶。何鸿儒接到消息后,一边派人将少爷何厚坤接到豫州城知名的“庆昌药店”医治,这家药店从江西樟树请来制药师傅自己加工制药,医术过硬,药店生意十分红火;一边带了些人亲自赶往彭湖的独孤山,将商船开到豫州城,把食盐顺利地运到了自己的仓库。
送走何鸿儒父子,范谦发夫妻俩返回了凤凰洲。虽然凤凰洲附近湖域的鱼要少一些,但日出夜归安全有保障,两夫妻其乐融融。有时候,他们坐在家里想,如果他们将六袋食盐运回了凤凰洲,或许他们会发一笔横财,可以做一栋砖瓦结构的房子,不像现在这样住茅草屋,但住得不会安心的。这次帮何少爷虽然没有发大财,但他们心安理得,而且多少得了何少爷几两银子,也算是发了个小财。范谦发办完事后将剩余的银两交还何少爷,何少爷生死不肯要,但这些银两对他们来说却是雪中送炭,今年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明天就是小年了,范刘氏的肚子也出怀了。范谦发到新集街备了些年货,春联、瓜子、花生、豆子、糖果备个齐,割了二斤肉,还扯了两块布,他准备帮自己和妻子做两身衣裳。回家的时候碰上卖鱼回来的严公卿。严公卿驾了一辆马车,他“吁”的一声叫停了马车道:“谦发,上街置年货呢,我捎你一段?”
严、范两姓虽然不通婚,而且相互之间明争暗斗,但凤凰洲就一孤岛,彼此之间都很熟悉,平常偶尔也说说话。范谦发比严公卿小十几岁,在凤凰洲他最佩服严公卿,把生意做到了省城不说,还请了省城的采茶戏班子到凤凰洲唱戏,震动了整个雁湖乡。说来范谦发与严公卿是远房亲戚,他媳妇范刘氏与严公卿的表弟媳妇是堂姐妹。要是平常范谦发不愿坐严公卿的马车,但今天他置办了一些上得台面的年货,不至于太寒酸,就大胆地上了严公卿的马车。
“今年年成不错吗?”严公卿瞥见了范谦发手上的年货调侃道。
“马马虎虎过得去。”范谦发不卑不亢。
“要是平常鱼卖不出去,你可趁天黑悄悄送到我家里去。”严公卿关切道。
“就是鱼烂掉了我也不会找你帮忙的。”范谦发拒绝道。
“好心当成驴肝肺!没有我们严家就没有你们范家,都说范家人忘恩负义,我看你也一样。”
“什么忘恩负义?那是你们严家人欺人太甚!”
话不投机半句多,上代的恩怨让他们心有芥蒂。虽说如此,但严公卿对范谦发还是挺欣赏的,最近范家有不少人晚上偷偷跑到他家里,希望卖鱼给他,他断然拒绝。你范家人不是横吗?我让你横不起来!他觉得范谦发这个人还是有点骨气的。
在凤凰溪渡口,范谦发帮严公卿将马车上的货搬到船上,过了渡又将船上的货搬上马车。他挥挥手道:“我搭了你的马车,帮你搬了东西,咱们两清。”说完提着自己的年货昂首阔步进了村。
严公卿看着范谦发的背影苦笑地摇了摇头,他觉得范家人这样不会变通穷硬气永远没有出路,这是严家永立于凤凰洲潮头的保证。
范家时兴过摸年,又叫过偷年、过黑年。相传秦始皇征集民夫修万里长城,豫州籍民工在腊月二十四日后陆续回家,家人均以亲人抵家团圆的时间过年。范氏先人凌晨回家,所以过摸年,大家摸黑吃年夜饭,现在通常要吹熄灯,摸黑夹三次菜,以示纪念。团圆饭必须全家到齐,围桌团聚,先放鞭炮,然后吃饭。炒青菜叫“青青吉吉”,炒年糕叫“年年高升”,红烧全鱼表示“年年有余”;豫州农村有一道特色菜叫和菜,用肉丝、笋丝、芹菜、豆条、大蒜、红萝卜丝、黄花、墨鱼丝等菜和在一起炒熟做成,寓意“和气生财”。
范谦发的父亲在光绪十五年凤凰洲那场械斗中毙命,那时他只有六岁,是他母亲守寡把他带大,因此他恨透了严家人。去年他结婚后不久,母亲因病去世,因此今年过年家里只有他们夫妻二人,虽然冷冷清清,但范刘氏肚子里孕育的生命让这个家里充满希望。夫妻二人一人各自倒了一杯水酒,范谦发吹熄灯夹了菜,再点亮灯,如此往复三次意味着过年的开始。
“老婆,明年有什么愿望?”席间范谦发问。
“我希望为你生个儿子,咱们的儿子健健康康!”范刘氏充满着做母亲的喜悦,在灯光的映衬下满脸绯红。
“你呢?”范刘氏问。
“我希望有朝一日盖过严家的严公卿,在凤凰洲盖一栋最大的房子。”范谦发端起碗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将碗搁在桌上。
“你做梦带打瞌!人家严公卿是凤凰洲最大的财主,你打几斤鱼能盖过严公卿?”范刘氏认为丈夫的想法不切实际,把小日子过好才是关键。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不怕没办法,就怕没想法。”范谦发不以为然道。
除夕守岁,两夫妻围着火炉坐,范谦发叫范刘氏去休息,范刘氏坚持守到子时,直到丈夫放爆竹“关财门”后才去睡觉。初一凌晨,范谦发放鞭炮“开财门”,他在大门口双手合十许愿道:“上苍保佑,但愿我有朝一日盖过严家的严公卿!”
豫州有一句俗话:上七大似年。谚曰:“吃了上七羹,大人小子务营生。”意思是大年初七好好地吃一顿,吃完后一心一意干活。初七那天,范谦发在湖边整理渔船渔具,范刘氏怀孕不便下湖,他邀了堂兄佮伙,准备明天下湖捕鱼。
范刘氏在家柴火烧饭,见两个穿着长袍的男人立于门口。年长的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高挺的鼻梁,一身灰布长袍,留着八字须,显得温文尔雅。年轻的一身蓝色锦袍,腰间系一根金色腰带,他身姿英挺,仿若修竹,乌发如缎,随意地用根紫色的带子扎了起来。范刘氏不认识年长的先生却认识年轻的后生,这正是豫州城“隆泰昌”的少爷何厚坤。
何厚坤双手抱拳道:“大嫂,我父亲和我给范大哥和你拜年来了。”
范刘氏忙到湖边叫来范谦发,范谦发赶忙叫妻子杀鸡待客。范刘氏将家里唯一一只正在下蛋的母鸡杀了,然后在厨房烧开水,将母鸡放进脚盆用开水浸泡片刻,再坐在一旁扚鸡毛。范刘氏心里有点疼,她舍不得这只母鸡,自己怀孕的营养就靠这只母鸡,可时值中午,到新集街割肉来不及,家里除了几块酒糟鱼就没有像样的菜了。
何鸿儒父子是感谢范谦发来了,他们在瑞阳镇找到老张头,老张头用渔船把他们送到了凤凰洲。豫州城物价猛涨,食盐每斤超过100文钱了,这船食盐让“隆泰昌”赚得盆满钵满。何鸿儒早就想来感谢范谦发了,但那时儿子的伤还没有痊愈,因此年一过,父子俩就赶到凤凰洲来了。范谦发是何家的恩人,不是他,儿子将命丧黄泉,不是他,何家将倾家荡产,无论怎样谢他都不为过。
范谦发用家乡的水酒来招呼何鸿儒父子,水酒是酒娘加进了数倍的饮水。席间,何鸿儒父子频频举杯再三表示感谢之意。临别前,他们放下白糖糕、春卷、麻花、水果等城里时兴的礼物,何鸿儒又将一个沉甸甸红布袋递到范谦发的手中说:“范先生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200两银子是我父子的一片心意。”
“何老板,这万万使不得!”范谦发被这么多钱惊呆了,他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银子,就是凤凰洲上首富严公卿一时都拿不出这么多钱。“我救何少爷并不是为了图你们报答,要是为了钱我可直接将盐搬走。我是看何少爷生命垂危,怕何老板人财两空,做人做事一定要讲良心。”
“范大哥,大嫂正怀着孕,这些银两用得着,你一定要让我们聊表心意。”何厚坤在一旁劝道。
范谦发反复推却,急得范刘氏在一旁直跺脚,这白花花的银子是人家给的又不是抢的。200两啊!
最后范谦发从红布袋中掏出十两银子说:“这些银两就算是你们的心意,剩下的请你们拿回去。”
何鸿儒在一旁看着不住地点头,这范谦发是个可造之才,面对金钱的诱惑有如此富足的心境实在难得,这是一个做大事的人才有的心境。正如他自己所讲,如果他不管何厚坤的死活,将盐搬走不就发财了吗?可他没选择发财,而是选择了做一个有良心的人,这是作为一个人最高的精神境界。
“范先生今后有什么打算?”何鸿儒叫儿子将红布袋收好问。
“我有什么打算,明天下湖捕鱼呗。”范谦发挠挠头答道。
“你到豫州城帮我怎么样?”
“可我只会捕鱼,什么都不会做呀?”
“没关系,你跟厚坤背后学。”
“我怕跟你添乱。”
“不会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
范谦发看了看范刘氏,他常年只在彭湖周边转悠 ,就是上次替何厚坤送信去过一次豫州城,如今要到豫州城去做生意,这让他怦然心动,因为他知道,整个凤凰洲只有严公卿去过豫州城。范刘氏点头以示鼓励,虽然她内心并不希望丈夫出远门,但丈夫去豫州城却是她最大的荣耀。
范谦发咽下口水,竭力掩饰自己内心的狂喜道:“我去。”
就这样, 1911年初,范谦发随着何氏父子来到了豫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