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涨红着脸闻了闻自己的衣袖，呕吐物倾泻而出。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门卫大爷走上前来打破沉寂：“怎么吐了这么多，赶紧收拾一下吧。”
江澄自觉丢了面子，没好气地将刚脱下的羽绒服甩我脸上：“打扫什么？过一会儿会有清洁工来，指挥我做什么！”
我被衣服拉链砸中鼻梁，鼻腔发酸，眼泪下意识地往下淌。
瑶瑶扯了扯我的衣袖，奶声奶气地开口：“老师说在公共场所吐了要及时清理干净，这是做人的基本素质。”
这句话显然激怒了江澄，他快步走到瑶瑶面前厉声呵斥：“你个死丫头片子知道什么？我生你就是为了让你和我顶嘴的？”
大爷在一旁看不下去，开口阻拦：“哪有你这么当家长的，好孩子都被教坏了。”
“这是我们的家事，用你闲吃萝卜淡操心？少多管闲事还能多活几年。”
眼看大爷被气得浑身哆嗦，我急忙上前道歉：“我马上就收拾，您消消气，别和他一般见识。”
恰好叶小萱取来清洁工具，帮忙一起打扫。
江澄欲言又止，望向我的神色愈加阴冷，眸中尽是赤裸裸的警告。
大年三十，婆婆做了一桌子的菜，把江澄爱吃的全都端到他面前，又在我面前放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你堂哥和江澄同岁，现在儿子都俩了，你们也得抓紧。这是我托人买来的生子偏方，在除夕这天吃保准管用。”
全家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我，有揶揄，有嘲讽，还有些许怜悯。
耳边全是亲戚催生的话语。
“你看你婆婆对你多好，赶紧生个大胖小子好让她高兴高兴。”
“趁你们还年轻可得抓紧生个儿子继承家业。”
“我认识一个大师特别灵，改天去找大师看一看。”
......
他说。
她说。
他们都说。
我应该抓紧给江澄生个儿子。
窒息感压得人喘不上来气。
可是我凭什么一定要生儿子呢？
我脸色苍白，即便已经知道答案却还是不死心地看向江澄：“妈都是为你好，喝了就能早点生个带把儿的小子。”
我拒绝了江澄递来的糖，捧起碗大口大口地下咽。
汤药的苦哪里抵得上心里的苦。
瑶瑶刚出生时，婆婆还能面子上维持过去。直到两年后我肚子还没一点动静，她便开始到处求医问药，搜罗各种生子偏方。
最严重的一次她竟然对瑶瑶下手，听信巫蛊之术取她的血入药，而江澄只会站在一旁当个冷漠的看客。
在我和她妈大吵时冷冷的说道：“等生出来儿子就好了。”
晚饭过后，婆婆好心地把瑶瑶接过去和她一起住。
而我躺在床上无比期待明天的到来，光是想想都激动得睡不着觉。
既然决定要丧夫，那计划当然是越快越好。
门外不断有说话声传来，脚步声进进出出。
我知道事情终于爆发了。
“儿子，醒了没，赶紧开门出大事了！”


火车票开售当天，我找了闺蜜一起帮忙抢票。
火车硬座？江澄是疯了吧。他想找死别拖着你和瑶瑶啊。
光看打字速度就已经能感受到屏幕前闺蜜的愤怒。
都这样了你还不离婚？
一个视频电话直接打来。
“想过的，江澄第一次发疯时我就想离婚，可是他们一大家子都是臭无赖。”
婆家的话又出现在耳边。
“谁家夫妻不吵架，他就是太想要儿子了。”
“瑶瑶还这么小，你忍心看她缺爹少娘吗？”
劝说不成便来威胁。
“现在离婚有多难，你耗得起吗？”
“就算冷静期过了，你说法院会把瑶瑶判给你还是江澄？到时候你休想再见瑶瑶一面！”
为了给我警告，还未出月子他们就把瑶瑶抱走，最后我被逼着写下保证书绝不离婚，江澄才把瑶瑶抱回来。
视频那面，闺蜜早已赤红着双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江澄这个人渣！当年我怎么就没发现他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我无奈一笑，“我不也没看穿他的真面目吗？”
我和江澄也曾有过一段甜蜜时光，毕业后就结婚了，没多久又怀孕。
他会因为我想吃糖葫芦大半夜开车几十公里去买，会因为我孕吐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饭，会在我被送进产房时在门外急得满头大汗......
直到女儿出生，他才彻底撕下伪装，一次又一次逼着我给他生儿子。
我至今还记得他发现我将维生素换成避孕药时的神情，暴虐、狠戾、陌生，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他把瑶瑶送到好友家，又向单位替我请假三天，把我关在房间里日夜折磨，我没下过床，也没合过腿。
在那之后我学聪明了，药全都放在办公室，也是自那以后，我开始攒钱，有意识地寻找机会。
既然不能离婚，那就只能丧夫了。
下了出租车，江澄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从前他只在新闻中见过春运，今天还是第一次身临其境。
江澄家境不差，作为独子，公婆在钱财方面从来没亏待过他，但他非要没苦硬吃，自己找罪受。
乌泱泱的人群进进出出，江澄站在原地踌躇不前，明显是打了退堂鼓。但海口已经夸下，要是临阵脱逃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以他面子比天大的性格，就算咬碎了牙也得坚持。
我们刚到进站口，江澄就被后面的人踩掉了鞋。
“挺大一老爷们磨磨唧唧的。”
江澄正要回怼，却被后面冲过来的人群挤散。
候车室内声音嘈杂，各种味道堆积在一起实在难闻。
瑶瑶无精打采地揉了揉眼睛：“妈妈，我难受。”
我从江澄手里抱过瑶瑶，小心翼翼地给她戴上口罩，又从包里取出一个递给江澄。
他面色发白，却仍然嘴硬道：“这点苦都受不了，真是废物。”
闻言，我也懒得管他，直接拆下包装自己带上。
......
火车开始检票，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我一手紧紧握住瑶瑶缓慢前进，另一只手从包里翻出江澄的身份证。
他漫不经心地继续刷手机，“你替我拿着就行。”
“得你自己拿，我和瑶瑶是卧铺，你是硬座，我们不在一起。”
江澄猛然抬头，一把扯过我的手腕，拽得生疼：“你敢耍我？”


春节回婆家过年，老公嫌高铁票太贵，要我改成火车票。
我听了他的话，给他买了一张23小时的硬座。
只是无人时，我给他买了一份意外险。
受益人填的我自己。
......
婆婆答应好今年让我们一家三口回娘家过年，可距离春节还有一个月时，提前打来八百个电话催我们回家。
我无奈只能打开购票软件，江澄正在开车，余光撇到我的屏幕，脸色一变。
“你个败家娘们儿，还买高铁票？不知道现在钱多难赚吗？马上给我换成火车票！”
我耐心地和他解释：“你和女儿都有哮喘，春运期间火车上脏乱差不说，空气又不流通，你们发病了怎么办？”
江澄的老家在东北，距我们这有400多公里。坐高铁都要九个小时，火车更是长达23小时。
我试着再劝劝他，他却早已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说坐火车就坐火车，还废什么话？”
“叶小萱都能坐得来，我有什么坐不的的？”
叶小萱，就是江澄暗恋不得的白月光。
曾经因一则视频为省000块，坐47小时火车硬座从海南到东北而火爆全网。
成为小有名气的博主后，江澄更是时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每次叶小萱发布新视频，江澄都会率先评论。
“我告诉你别背着我搞小动作，要是被我发现了，有你好果子吃。”
说完，一脚油门踩到底，我匆忙抓住扶手，连连点头答应。
我知道如果再开口，他就会扣下手机，把我随便扔在路边。
这时，儿童椅上的女儿突然一拳挥向驾驶位，吐字缓慢却清晰：“爸爸坏。”
“我坏？我要是真坏早在你出生时就扔大街上了，还能留你到现在？早就说了生女儿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没良心的赔钱货。”
江澄以最快的速度开车回家，一把将我从副驾驶扯下，拖着就往电梯里走。
我挣扎着叫喊：“女儿，女儿还在车上。”
“完事了再接她。”
“你也不想她看到自己的妈妈像条母狗一样被骑在身下吧。”
我颤抖着身体，放弃了抵抗，反抗只会是禽兽的兴奋剂。
江澄一进电梯就迫不及待，舌头抵在我耳边轻声道：“你一定要给我生出儿子，一胎不行就两胎，两胎不行就三胎，直到生出来为止。”
我忍住不适主动吻上江澄，只希望他能尽快结束，好让我接回瑶瑶。
“老公，你放心。”
......
半小时后我匆匆下楼打开车门，将已经哭睡的女儿抱在怀里，看着和我有八成像的瑶瑶，我告诉自己不能再忍了。
两岁的孩子现在还不明白这个家对她充满的恶意，但是长大后呢？
曾经我为了让瑶瑶有个圆满的家庭，总想着忍一忍，等她成年了再离婚，可我的妥协换来的却是江澄的肆无忌惮。
我决不能让瑶瑶在这样的原生家庭里长大。
我轻轻地吻了吻女儿皱起的眉头。
望着楼上的窗户，无声地说到：
马上就解脱了。


我委屈地辩解：“不是你说的要买火车票吗？”
“我们娘俩是废物，吃不得苦只能睡卧铺。老公你不一样，你是能吃苦的人，真男人就该坐硬座。”
江澄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正欲发作，工作人员催促声传来：“内边的三人磨蹭什么呢？赶紧上车，火车马上就要开了，别堵在门口。”
我挣脱他的束缚，领着瑶瑶头也不回地直奔一号车厢，身后是江澄气急败坏的谩骂，我心跳加速，但人是开心的。
还没等我放好行李，江澄的催命电话就打来。
“你是故意的。”江澄咬牙切齿道。
“我这全是为了你好啊，我们娘俩没有吃苦耐劳的精神，比不上你，老公，等回老家你见到叶小萱，也好向她吹嘘一番，你俩也能好好交流交流。”
“她21岁坐硬座算什么本事？你可是27岁还能还坚持呢！”
江澄果然被我一番话捋顺了毛，哄得服服帖帖。
虽说火车上环境乱糟糟，但我们这个隔间却是例外，除了我和瑶瑶外还有两个大学生和一对年轻情侣。
大家都很有素质互不打扰，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间，我带着瑶瑶点了两份炒面，随后给江澄发微信，问他要不要来一份。
但他这个人最是死鸭子嘴硬，我要是不问还好，一问他是绝不会吃的。
这不立马就回我：
我就不吃了。
紧接着又是一条长达59秒的语音。
我懒得搭理，回到车厢才将语音转文字：
这才几个小时就饿，你俩是饭桶吗？火车上的饭多贵啊，我不省着点钱怎么养家？指望你们娘俩家都得霍霍光了，真是败家娘们！所以说，你还得给我生个儿子！
我没有看完，直接回了消息：
老公你真的不吃吗，过了饭点车上就收摊了，你只能等明天早饭了。
别说才7个小时，就算一直到下车不吃我都没事，我可是爷们！
透过屏幕都能闻到一股死装味，我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瑶瑶好奇的看着我。
老公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叶小萱在火车上还吃了三顿饭呢，你可以不吃不喝超越她，既能省钱还能让她刮目相看！
江澄立马回道：
那是自然。
我放下手机，反手按住了身后不老实的小脑瓜：“如果生活中遇到傻子怎么办？”
瑶瑶激动地举手抢答：“那就支持他的一切观点，然后把他培养成大傻瓜。”
“没错。”
火车到站，我带着瑶瑶下车，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胡子拉碴，像是来逃荒的野人。
“妈妈，那是爸爸吗？”
我无声地点了点头。
江澄走进我才看清他脸色蜡黄、眼袋乌青，说话都有气无力，却依旧嘴硬：“你看我一直到下车不吃饭不也没事吗？”
出租车驶向小区门口，门卫处站着一个身着白色羽绒服的女孩。江澄一眼就认出了是叶小萱，还没等车停下就匆忙打开车门。
我把瑶瑶抱下车，转身去后备箱取行李，清晰地听见了两人对话，让我强压嘴角才没笑出声。
“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怎么突然飘过一股难闻的气味？”
“没有啊。”
叶小萱靠近江澄，又快速地后退两步，接着是一阵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