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说不上话的父亲，特意把我叫去书房，骂了我一顿。
母亲看我要走，忙留下我。
说我以后就不必住在府外了，让我住在卫采曦未出阁时住的房间。
她以为她这是在补偿我，可我原本就是府中嫡女，这些全都是我应得的啊！
我还是走了，山上虽凉，却是我自己的一方天地。
不必去住别人的房间。
卫采曦特意跑到我的山庄里来。
她一身华贵衣物，身后奴仆近百。
对比之下，我朴素得连她的丫鬟都不如。
她一见我，便拉起我的手哭诉。
说前几天她愣是下不了床，王爷不会疼人，她快让王爷弄散架了。
她说过不喜翠色，王爷却送了一支翠玉步摇，说是先母最珍视的遗物，她只好日日戴着。
再比如，她不过出趟门而已，半个院子的下人和侍卫都跟了出来，明明只跟一两个人就够了。
这样「水深火热」的日子，她如何受得住？
她满目娇嗔之意。
「早知有今日，还不如让姐姐嫁了他，我可配不起他。」
卫采曦这是又跑来向我炫耀了。
我淡然一笑。
「怎会？你和他可是天生一对，谁都拆不开的。」
你们两个，可一定要永生永世在一起啊。
这绝对是我发自肺腑的想法。
「可是姐姐，王爷要娶的人本来是你。」
卫采曦继续做作。
「都是因为王爷逛花园看到了我，才坏了你们的姻缘，要是那时我闭门不出就好了，姐姐一定会是王妃的。」
褚知景携我回卫家，向我的父母提亲，阖府惊动。
隔天，卫采曦穿了我素爱的浅蓝襦裙，发髻装饰也极像我，在花园里和褚知景相遇。
他回来笑称，误将一个女子认作我。
他慌忙放开了手，交谈才知那是我妹妹。
「卫家女子，个个都是美人。」
是否那时，就是他们偷情的伊始？
我不得而知，也懒得探究下去。
「你说笑了，我又没有你的天女命格，别说做王妃，我这辈子能否嫁出去都是未知数。」
「姐姐，瞧你说的。」
她嘴上嗔怪我，表情却极熨帖。
我的糟糕处境，让她甚为满意。
她走后三天，母亲又来了。
母亲问我，愿不愿意嫁给清平侯做继室。
要是我没记错，清平侯年过古稀，继室都死了三个了。
八成是卫采曦出的主意。
卫府的人大都溺爱卫采曦，母亲更爱偏听她的话，不论她说什么都听。
我还没出口责难，母亲的愧色已掩不住。
想必她知道，她是对不住我的。
「娘，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似乎戳中了她的想法，她根本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我也想像妹妹，能留在母亲身边睡觉。」
「我住在山庄，每晚都听得见狼嚎。」
「冬天的风可真冷啊，怎么烧炭火都冷。」
「要是我跟妹妹一样命格辉煌，你们是不是会对我更好一点？」
我投入全部的情感，我一声声地问。
母亲终于把真相告诉了我。
原来，当年阴差阳错，我和妹妹的命格互换了。
拥有天女命的那个人，是我。


上辈子，我救了晋王。
他为报答救命之恩娶我为妻，却又和妹妹暗通款曲。
我被他们害得死于非命。
他们却双宿双栖，好不快活。
重生之后，晋王的第一件事便是与我悔婚，迎娶妹妹。
「虽然你救了我，但采曦是天女之命，只有她才能旺我。」
我冷眼看着，却想笑。
他不知道，实际上的天女命格，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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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酷暑，荷花池中的金鲤慢吞吞地游。
卫家仆从忙里忙外，给每根柱子都系好红绸，贴上喜字。
我是卫家大小姐，每个人却都在说我的闲话。
「王爷弃了大小姐，迎娶二小姐，还得是二小姐有福气。」
「大小姐是个病秧子，不像能生养的样子，自然是二小姐更好。」
「怪不得常年养在山庄里……」
闲言碎语传入耳中，气得红蕊要和她们争执。
「什么啊，分明是晋王殿下的错，小姐您救了他，殿下要娶的本该是您！」
我制止红蕊。
摇着扇子，往池塘里抛下一把鱼食。
一个月前，褚知景重伤倒在我住的山庄外，是我替他疗伤，救了他的命。
我们朝夕相处，他说他不可自拔地爱上了我。
我对他亦有倾慕之意。
所以，他求娶，我愿意。
在我上辈子的记忆里，我们成亲了。
我在卫家不受重视和疼爱，婚后，把褚知景的情谊奉为我毕生珍视之物。
每日拖着病弱之身，打理王府上下事宜，付出良多。
没注意到他和我妹妹卫采曦早就偷偷厮混在一起。
龙虎山道长给卫采曦批过命，说她是匹配皇室的天女命。
她也的确和皇子定亲了，然而对方是个残疾。
「如姐夫这般英俊神武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哪像我，能嫁给皇子又如何？姐姐，还是你命好。」
彼时，我还以为卫采曦是真心羡慕我。
「姐姐，你和姐夫有从入夜折腾到天明过吗？」
卫采曦面含春意地问起我，我也只当她对男女之事好奇心太重。
哪里知道，她是在向我耀武扬威。
直到褚知景喝醉了酒，说我不如卫采曦有滋味，我才明白过来。
我何止心寒，连骨头都冷了。
可我敢宣扬吗？
谁又能为我做主？
卫采曦和褚知景偷情的事一旦捅出去，等同于宣告卫家背弃皇族，我亦难逃罪责。
我只好忍。
他们明明就衣衫不整地在花园里缠绵，我也要强迫自己，装作视而不见。
我以为等卫采曦嫁入皇子府，他们就会断了关系，日子会好过起来。
却等来一个死于非命的结局。
「褚知景……卫采曦……你们……」
我的喉咙被毒哑，只能不停地咕哝血水。
至死不信是什么恶作剧。
卫采曦往褚知景怀里钻，褚知景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别怕，乖。」
别怕，死个人而已。
我抓住他们的脚踝，想把他们拉入地狱。
「呀，抓得我好痛。」
她夹着嗓子，娇滴滴地叫。
砰——
褚知景一脚下去，我彻底感知不到任何动静了。
是老天开眼，让我重活一次。
我一声哂笑。
「他们，理应在一起的。」
上辈子不能光明正大地和卫采曦做夫妻，让褚知景遗恨至此。
要是我再不知好歹，拆散了这对苦命鸳鸯，就是我不懂事了。


卫采曦总是没来由地针对我，从小就是。
我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府里，每次母亲要陪我睡，卫采曦不是病了，就是不舒服。
全家人彻夜围着她打转。
卫采曦在暖和的房间里哭闹，嫌茶水烫嘴。
畏冷的我站在寒风里打哆嗦，还被教导要多让着妹妹。
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家人的关爱。
夜里，母亲煲了鸡汤端给我。
她说将来要替我寻个好人家，绝不比晋王差。
我轻声反问，真的吗？
母亲手里的勺子抖了一抖。
卫采曦的亲事郑重商议，我比她年长一岁，多年来却无人为我提媒。
如此差别对待，是因为她的命格比我高贵吗？
罢了，我会为自己谋出路。
红蕊还在为我的婚事告吹而惋惜。
我笑称，有什么，那天我不是一共救了两个男人吗？
除了褚知景，还有一个呢。
红蕊一惊，随即小声说：
「可，另一个是北辽人。」
从伤势来看，褚知景的对手就是他，他们互相重伤对方，双双昏迷。
他叫耶律霁。
受伤更重，却最先醒来，没有养伤就策马而去。
眼神比褚知景更锐利。
临走前，他给我留下了信物。
前世我把信物抛入了湖中。
北辽的事，我后来从未打听过。
「小姐，您有什么打算？」
我放下一盏茶，烛火轻轻地摇。
「燕国，我不能再留了。」
我要走，可我还有戏没演完。
褚知景和卫采曦的大婚之日，自卫府抬出十里红妆，满京贵胄都来了晋王府。
我一路走，她们在我背后一路说。
多半是贬低我、褒扬卫采曦的话语。
卫采曦和贵女们交际时，我在山庄里默默地种药材，学医术。
她们，都是卫采曦的好闺蜜。
一道尖亮的声音在我前方响起：
「瞧你那柔弱的样子，装给谁看？」
我依稀认出，她是咸福宫的敬祥公主，卫采曦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她身边聚拢着一群贵女，眼神对我满是不屑。
「采曦都告诉我了，卫明心，亏你还是她的姐姐，今日采曦大婚，你还有脸来？」
我不知道卫采曦告诉了她什么。
只知道大庭广众的，我不能失了礼数。
我朝她一福身。
「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但敬祥公主并没有给我好脸色。
「这里，不欢迎你。」
她怎么看我，在场的这些人怎么看我，我都不在乎。
只有一点，我不能让重生的褚知景对我心生怀疑。
今日之事，势必会传到他的耳中。
他若猜出什么，再来纵人杀我，我往哪逃？
我不得不防。
「我想亲眼看殿下和妹妹成亲，断了心里最后一丝念想。」
我无比从容地演了下去，引得全场哗然。
敬祥公主气笑了：
「好啊，那你就去看，有本公主坐镇，看你怎么作妖。」
「卫明心真是个恬不知耻的货色。」
「事到如今还觊觎别人的夫君，呵呵。」
「做妾都不配。」
她们越这般说，我演得就越逼真。
褚知景和卫采曦拜堂时，我还落了泪。
褚知景瞥了我一眼，冷笑，转身拂袖。
敬祥公主和她的闺蜜们对我冷嘲热讽。
我成了贵族圈子里最大的笑话。


凉亭外，卫采曦踩着石子路款款而来。
她的婢女手捧嫁衣，是日前从我房间取走的那件。
她一副委屈欲哭的面容。
「姐姐，我不是故意要抢走姐夫的，你别生气。」
我微微一笑。
「我何曾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们才是天造地设一对啊。
似乎是我应答太爽快，卫采曦怔了一下。
她很快变回原样，说：
「姐姐，要是你不想我嫁给晋王，我不嫁便是，只要你开心，我怎样都行。」
好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够假。
因卫采曦是独特的天女命，道长算出我的命格与她冲撞，我只好自小搬离卫府，住到偏远的山庄去。
我和卫府上下的人都不熟，和卫采曦也一样。
天长日久，卫府竟散播起了我是不祥之人的传言。
见我没有表示，卫采曦扑通跪下了，眼泪啪嗒往下掉。
「姐姐——」
一道人影疾步而来，正是王爷装束的褚知景。
卫采曦一见他，眼眶泛起希冀的泪光。
这场面，他当我欺负了卫采曦。
一双墨瞳看向我，就跟射刀子一样。
卫采曦白着脸摇头。
「嫁衣上的绣线断了，姐姐只是一时糊涂，绝不是有意破坏我们的婚礼，王爷，你千万不要怪罪姐姐。」
褚知景冷笑，大步走向我，一挥刀，割开自己的手掌。
「王爷，不要——」卫采曦痛呼不已。
他对我一句一顿说：
「卫明心，那日你救了我，对我有恩，如今，我还你一抔热血，我们两清了。」
仆人乌泱泱跪了一地，褚知景把来给他包扎的小奴踹开，愤恨地盯着我。
啊？这算什么？
什么腥的臭的都往我眼前洒。
「我要娶采曦，不娶你，你就怀恨在心，可我爱的人是采曦，不是你。」
「卫明心，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你绝没有可能嫁给我。」
我压抑住嘴角的嘲笑之意，神态冰凉。
晋王褚知景，自幼随父出征，而今镇守北关，是本朝的四位异姓王之一。
三年后的他，更是一跃成为摄政王，皇帝都由他摆布。
而我只是一介柔弱女子，势单力薄。
他重生了，我并不想引起他的注意，给自己招来祸端。
为了保全自己，我只好装成他心目中的我。
就让他，再优越一段时日吧。
我猛掐自己大腿，霎时红了眼眶。
我努力装作要哭出来的样子：
「嫁衣我补好就是了。」
褚知景眼里刚升起的一丝怀疑荡然无存，冷笑道：
「就知道你还对本王余情未了，呵，也是难免。我多给你一点时间忘记我，往后别再肖想不属于你的人。」
我点了点头。
褚知景煞是满意，抱起卫采曦潇洒地走了。
我是最初的新娘，备好的嫁衣是从我房间取走不假，却不是我弄坏的。
凭什么要我补？
我转头就把嫁衣丢给府里的绣娘，再也不去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