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的。
那些回忆又像放电影般回映在我的脑海。
手术前夜，祁景然蹲在出租屋门口数存折。
月光从他的睫毛漏进我的手心。
我假装不经意地问：“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恨我吗？”
他咬住我的手指轻笑：“那我就把眼睛哭瞎，去黄泉路上逮你。”
麻醉剂推进血管时，我在手术台上数心跳。
一百零三下，隔壁传来器械碰撞声。
一百五十七下，主刀医生轻叹：“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第两百下，我听见祁景然在麻醉中嘶吼：“若初！别丢下我！”
他们没告诉我，摘除角膜会这么疼。
像有人用烧红的铁钩搅碎眼球，把视神经一根根抽离躯壳。
我咬烂了橡胶牙垫，血沫顺着嘴角流进鬓发。
“看这边！”
护士突然掰过我的头。
无影灯骤亮，最后的视野里，我望见玻璃窗外飘落的雪。
祁景然的病房在走廊尽头，此刻应该正有阳光漫过他的新眼睛。
黑暗降临得比想象中快。
出院那天，我摸着墙壁数到第三十二步时，撞上了来看望他的白筱悠。
“天呐！景然的前妻是个瞎子！”
她身上的香水味呛得人窒息，“你该不会要说，角膜是你捐的吧？”
我攥紧导盲杖落荒而逃，身后传来祁景然沙哑的质问：“江若初！你是不是……”
雪水灌进破洞的球鞋，我在马路中央摔得满身泥泞。
飞驰的卡车擦着衣角掠过，鸣笛声盖过了他最后的呼唤。
哔……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将现实扯回。
我摸索着拔掉针头，血珠溅在放疗同意书上。
护士按住我溃烂的手腕：“癌细胞转移到血液了，再不做放疗……”
走廊突然骚动。
“祁先生不能进去！”
门被撞开的瞬间，我本能地缩向墙角。
雪松香混着血腥气逼近，祁景然的呼吸喷在溃烂的眼角：“当年给我捐角膜的人，到底是谁？”

处钻出一团棉絮，像团狼狈的蒲公英。
白筱悠突然“哎呀”一声，滚烫的咖啡泼在了我的手背上。
“真是对不起呀。”
她指尖狠狠地掐进我烫红的皮肤，“我忘了你看不见呢。”
皮质手套的触感贴上腕骨，祁景然拽着我往停车场监控死角拖。
失明后异常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他的喘息，愤怒的，颤抖的，还有裹着两年都化不开的恨。
“要多少钱才肯消失？”
他把我抵在墙上，放疗单拍在我的脸颊，“五百万？一千万？”
混凝土墙的寒气渗进脊背，我仰头朝着他声音的方向：“祁总是怕白小姐知道，你每晚抱着她时，喊的都是我的名字？”
突然，一记耳光抽在了我的脸颊，我尝到了唇角上的铁锈味。
他狠狠地按住我的肩胛，声音冰冷：“你也配提筱悠？当年你卷钱逃跑时，她正跪在雨里求医生先给我做手术！”
我嗤笑出声。
多荒唐啊。
两年前那个暴雨夜，我攥着角膜捐献同意书缩在手术室门口，听着他在麻醉中一遍遍喊：“若初别走。”
而如今，替他挡风雨的人成了笑话里的恶角。
“祁先生……”
我摸到他西装口袋里的钢笔，冰凉的金属硌着手心，“再加五十万封口费，我保证不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钢笔“咔嚓”一下折断在他的手心。
白筱悠的尖叫声极其刺耳：“景然你流血了！”
温热的血滴在我手背，像两年前从他眼角滑落的泪。
我后退半步，盲杖撞翻了垃圾桶，易拉罐滚动的声响惊动了保安。
“怎么回事？”
手电筒光束晃过来。
祁景然突然拽住我胳膊往怀里带。
白筱悠死死扯住他另一只袖子：“别管她，她活该！”
拉扯间，我摸到他无名指上的婚戒。
钻石棱角划破指腹的瞬间，脑颅深处炸开剧痛。
鼻腔涌出热流，我听见白筱悠的惊呼：“她流鼻血了！好脏！”
黑暗中有无数光斑炸裂，像那年手术台的无影灯。
我摸索着去掏口袋里的止血棉，却被他抓住手腕。
放疗留置针的胶布被撕开，他呼吸骤停：“这些针眼……是真的？”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
声。
我抽回溃烂的手腕，笑得呛出血沫：“骗你的，艾滋针筒而已。”
雪地突然亮如白昼，急诊科转来的救护车停在眼前。
护士惊呼着扶住我：“江小姐？你预约的脑部放疗不是明天吗？”
祁景然的手僵在半空。
我摸索着爬进救护车，在车门关闭前轻笑：“祁总，你给我的钱，我会烧成纸钱还你。”
救护车在雪夜中呼啸远去时，我蜷在担架上，把放疗药片和着血咽下去。
车窗映出他追来的身影，可惜我的世界早已没有倒影。
4
我蜷在放疗室的长椅上，指尖抚过眼皮下凸起的疤痕，虽然看不见，但猜也猜得到，一定特别丑。
放疗泵在皮下嗡嗡震动，护士往我手背扎针时突然问：“江小姐从前是学美术的？血管细得像画上去的。”
我空洞地朝声源那边笑了笑。
两年前祁景然也这么说过。
那时他还能看见我画板上未干的鸢尾花，能用指尖勾出我手心的纹路。
回忆突然涌了上来。
两年前，我陪祁景然去医院检查。
消毒水在暖气里蒸腾出酸涩的味道。
祁景然攥着诊断书，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角膜白斑病……会瞎？”
我掰开他掐进手心的手指，血珠渗进“先天性”三个字里。
诊室外飘着雪，他的呼吸在我颈间凝成了冰碴：“若初，我们没钱治。”
深夜的便利店，我踮脚擦拭货架顶层。
祁景然在隔壁酒吧端盘子。
凌晨三点，他来接我的时候，围巾上结满了冰霜。
“今天遇到个客人，说我的眼睛像琥珀。”
他把脸埋进我手心，睫毛扫过婚戒，“等攒够手术费，我就能看清你穿婚纱的样子了。”
我们像两只衔泥的燕，把硬币一枚枚垒成巢。
直到那天，医生指着检测单惊呼：“江小姐的角膜参数完全匹配！”
走廊灯光白得瘆人，我盯着活体捐献同意书，心中五味杂陈。
轰隆……
放疗仪启动的轰鸣将记忆碾碎。
护士惊呼：“江小姐，您怎么哭了？”
我抹了把脸，摸到满手温热。
原来癌细胞连泪腺都要腐蚀，眼泪滚落在蓝白条纹病号服上，湿
…”
我淡淡一笑，“再借我一百万好不好？”
电话那头骤然死寂。
导播切了镜头，电视里传来他冰冷的宣判：“现在，没什么遗憾了。”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我摸索着关掉手机。
指尖触到眼角时，突然想起手术那天。
无影灯白得刺眼，麻醉师说：“放轻松，手术很快的。”
我却死死地攥着手术床的栏杆。
主刀医生叹气：“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摇头。
最后一刻的清醒里，我听见隔壁手术室传来祁景然沙哑的嘶吼。
“江若初！你敢走试试！”
“叮……”
短信提示音将我从回忆里拽回。
到账一百万，备注栏写着：“施舍”。
我摸索着往缴费处走，盲杖撞到垃圾桶，“哐当”一声惊动了拐角处的人。
“江小姐走这么急？”
甜腻刺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白筱悠挽着祁景然的手臂，高跟鞋清脆地敲着瓷砖，“听说你到处造谣，说景然的眼睛是你的？”
我后退半步，后腰撞上了冰冷的墙。
“筱悠，别跟骗子废话。”
祁景然的声音裹着厌恶。
他大概正用那双我曾亲吻过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睥睨我的狼狈。
白筱悠突然逼近。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她压低的声音像毒蛇吐信：“你以为景然会信一个瞎子？当年他摸着离婚协议哭到吐血的样子，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脑仁突突地跳痛，眼前炸开血红的光斑。
我踉跄着扶住墙，听见病历本“啪”地一声落地。
“这是什么？”
2
祁景然捡起报告。
纸张哗啦作响，他的呼吸陡然粗重：“脑癌晚期？江若初，你现在连癌症都敢伪造？”
我蹲下身胡乱摸索，指尖突然触到冰凉的皮鞋尖。
他踩住了散落的病历。
“想要钱可以直说。”
他弯腰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装瞎扮可怜这套，我两年前就腻了。”
我仰起头，努力聚焦虚无的视线。
多可笑啊，他眼中映着我的影子，我却连他睫毛颤抖的频率都看不见。
“祁先生……”
我咧开渗血的嘴角，“再借七十万行吗？”
空气
陡然凝固。
白筱悠突然娇呼：“天呐！她手腕上全是针孔！”
祁景然猛地扯开我的衣袖。
留置针的淤青像藤蔓一样爬满我苍白的手臂，有些结痂的伤口还凝着黑紫的血痕。
“你就这么缺钱？”他声音发颤。
我抽回手，摸到袖口的潮湿。
大概是化疗港又渗血了。
“拿了钱快滚。”
他甩开我，“别脏了筱悠的眼。”
盲杖“嗒嗒”地敲着地面，我数着步子往电梯间挪。
第三十七步，身后传来压低的争吵。
“景然你手在抖……是不是眼睛又疼了？我这就叫医生！”
“不用。”
他哑着嗓子，“捐眼角膜的好心人说过，术后偶尔会刺痛……”
电梯门缓缓闭合。
我蜷在角落，把涌到喉间的血咽了回去。
两年前的手术同意书上，捐献者那栏写着匿名。
他永远不会知道，当他重见光明那天，有个人正摸着病房的墙，一寸寸记住没有光的世界。
3
医院的玻璃门在身后合拢，寒风卷着雪花灌进了领口。
我攥紧盲杖，指节抵住突突跳痛的太阳穴。
脑癌像只啃食神经的蛀虫，连带着耳蜗也泛起嗡鸣。
“嗒、嗒。”
盲杖敲击地面的节奏突然被高跟鞋声打乱。
白筱悠的笑声贴着耳后飘来：“江姐姐，怎么一个人走夜路呀？”
我加快脚步，盲杖却撞上了障碍物。
是停在路边的车。
膝盖重重地磕在保险杠上，手心擦过粗糙的沥青路面。
“筱悠，别闹了。”
祁景然的声音从副驾驶传来。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雪地里响起皮鞋碾碎冰碴的脆响。
他身上的雪松香混着药水味，是白筱悠最爱的助眠精油。
白筱悠用鞋尖踢了踢我的盲杖：“景然你看，她连导盲犬都养不起呢。”
羽绒服口袋里的放疗单滑出来，被积雪洇湿了一角。
我摸索着去捡，却触到祁景然的皮鞋尖。
他俯身拾起放疗单，纸张发出嘲讽的窸窣声。
“放疗单？”
他冷笑，“上次是脑癌晚期，这次是放疗单，你想要钱就直说，不然下次你就该说你怀了我的孩子了吧？”
我扶着车轮站起来，羽绒服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