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敏锐地觉察到我情绪的变化。
“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你不必有任何负担。”
见我收下，他眉眼弯了弯，轻声道：“若是有用，我再托人……”
这时，小厮寻来，在楼寅耳边低语几句。
他直起身来，柔和的眼眸中，寒光转瞬即逝。
王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欢卿姑娘救了皇上，是该赏。”
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笑得温煦慈祥，可话却不那么近人情。
“只是皇上年轻气盛，赏得过重，本相并不赞同。”
他是来替楼临宣读册封我为妃嫔的旨意。
可上一世，我没有见过沈相。
楼临随意遣了几个宫人，抬着黄金万两过来，便算报答我了。
至于入宫为妃，是我强求来的。
而这一世，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入宫为妃，确实是世间女子奢求的荣华富贵。”
“但此等福分，不是所有人都受得起。”
“尤其是像姑娘这般家世。”
沈相的语气似是有些惋惜。
“本相门生众多，其中几个虽出身寒门，却有几分真才实学，与姑娘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他真是位好父亲，爱女心切，竟屈尊亲自前来威胁我。
先是言语恐吓一番，再状若好意地为我指点迷津。
不愧是久经官场的沈相。
“不劳沈相费心。”
“入宫为妃，我求之不得。”
沈相的脸，倏地挂下来。
他看着我，像是在看什么不识好歹之人。
送走黑脸的沈相后，我抱着圣旨回身。
楼寅立在身后，神色平静，无悲无喜，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孤寂。
“你想入宫为妃？”
我呼吸一滞，怀中的圣旨突然成了烫手山芋。
我并不打算入宫，可我也不喜欢被人威胁。
能让沈相不高兴，我还是挺开心的。
至于圣旨，不过是为报恩。
若由我亲口回绝，对楼临而言，想必也是喜闻乐见的。
我胡乱解释一通，也不知楼寅信不信我。
信我不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子。
楼寅却忽然笑了。
“我不会让你入宫为妃的。”
他的视线落在圣旨上，笑意淡了淡。
“晚间，我与你一同进宫，拒了这圣旨。”
夜色渐浓，
上一世我救下重伤的帝王。
我挟恩求报，他答应娶我。
我以为他爱我。
直至小佛堂的夜烛被打翻。
他不顾阻挠冲进火场，抱出另一个女子。
原来，丞相之女，才是他的心上人。
那一瞬，我终于听清他日日夜夜低喃的名字。
宜君。
可是，丞相之女，名唤宜嘉。
宜君，又是谁？
火终于被熄灭。
沈宜嘉只是被浓烟熏红了眼，呛了几声咳嗽，楼临便大张旗鼓地召来所有的御医为她诊治。
而我的尸首被压在断梁下，无人过问。
“那个女人呢？烧了小佛堂，竟不敢来认错。”
提起我时，楼临面色浓黑得能滴出墨汁。
他还不知道，我已经被他心上人的一把火，烧成焦炭了呀。
原以为，夫妻三载，若楼临得知我的死讯，他至少会有一丝伤痛。
可当御林军禀告我的死讯时，他只是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卑职在火场中，发现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经宫女辨认，是欢妃无疑。”
御林军犹豫着递上一枚玉佩。
楼临却瞳孔骤缩，像是受到了惊吓。
他厉声问道：“你在哪里找到的？”
御林军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正要回答。
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勾走了那枚玉佩。
“原来是被你捡到了。”
沈宜嘉挽住楼临的臂弯。
“阿临，我一直都有好好珍藏这枚玉佩。”
“许是方才慌乱中不小心掉了，你不会怪我吧？”
楼临紧绷的神情松懈下来。
“日后可不许再弄丢了。”
我怔怔地望着楼临动作轻柔地为沈宜嘉挂上玉佩。
可这玉佩，明明是我的呀。
再睁眼，眼前是眉眼尚且年轻的楼临。
上一世的经历还记忆犹新。
可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我遗忘了。
我定了定心神。
“这位公子，你的伤势已无大碍。”
其实楼临的伤还未痊愈，就连下床榻都甚是困难。
可重来一世，我只想对楼临避而远之。
“请公子明日便离开吧。”
早几年的楼临还年轻，学不会隐藏情绪。
他的瞳孔微微睁大，有些许不可置信。
“我好吃好喝白养你半月有余
失了态。
他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就连握着我的手也不自觉攥紧。
我从中觉察出些许不对劲来。
难道楼寅，也曾与楼临争夺过哪位姑娘吗？
可楼寅与楼临都相识的姑娘，唯有沈宜嘉。
我有些烦躁。
但紧接着是心疼。
以楼寅的口才，舌战群儒也不在话下。
他何时有过这般哑口无言的模样？
胸腔蓦地涌上一股怒气。
我从楼寅身后探出头来。
“斗胆问一句，陛下爱我吗？”
楼临愣住了，他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
他无需回答，我也知道答案。
“陛下不爱我。”
“世人皆知，陛下对沈姑娘一往情深，还望陛下莫要为偿还我的恩情，而让这份深情染上污点。”
楼临的表情怔然而又迷茫。
他喃喃自语道：“这会是……污点吗？”
许久，他似妥协般，摆摆手。
“传朕旨意，欢卿救驾有功，赏黄金万两。”
我松了一口气，悄悄拽了拽楼寅的衣袖，正欲逃之夭夭，却见楼寅一拱手。
“陛下，臣还有一事相求。”
“臣心悦欢卿，请陛下为臣与欢卿赐婚。”
我猛地一抬头。

，不收你分毫，已是大发善心。”
我双手叉腰，柳眉倒竖，拔高音量。
“怎么？难道还想接着白嫖吃喝不成？”
皇室中人最是看不惯这种市侩小人的姿态。
果然，楼临脸上的鄙夷一闪而过。
他艰难起身：“既如此，我明日便……”
正当此时，屋外响起一道清冽温润的声音。
我飞快地扑过去，将楼临死死按在被褥之中，遮得严严实实。
再见楼寅，已是隔世。
我原只是王府中一名小女卫。
上一世，我瞒着楼寅，偷偷救下楼临，并且挟恩求报，令楼临不得已娶了我。
是楼寅亲自将我送上入宫的花轿。
自此，我再没见过楼寅。
最后见到楼寅，是在我死后。
我的死状可怖极了。
尸首被烧成了焦炭，几乎辨不出面容。
可楼寅却一眼认出了我。
他不嫌我浑身的脏污，紧紧把我抱在怀里。
那时，笑起来总让人如沐春风的楼寅，眼神里却藏起了比严冬还彻骨的寒，就连唇齿都在颤抖。
“怎么哭了？”
楼寅冰凉的指腹轻轻触碰我的眼睑。
我死后，是这个身体孱弱的男人，违抗楼临，强势地将我带离吃人的皇宫，妥善体面地安葬。
我的喉咙像是哽住了，最后只吐出几个字。
“能见到王爷，真是太好了。”
楼寅苍白如纸的脸庞上泛起丝丝红晕，眼神却黯了黯。
他叹了口气：“欢卿，我说过了，在我面前，你无需讨好。”
“你们的关系似乎不简单。”
楼寅一走，楼临便自顾自地掀开被褥，坐了起来。
他状若无意地问道：“你喜欢他？”
见我不答，他又道：“不论你们是何关系，男未婚，女未嫁，方才你的言行举止，都过于轻浮了。”
“再者，他为主，你为仆，应当注意身份，不可逾矩。”
他的话，字字句句都在贬低我。
可是，他凭何身份呢？
“你说得对。”
我不悦地别过脸，将他的话如数奉还。
“男未婚，女未嫁。本姑娘也不好长时间收留一个陌生男子。”
“请你立刻离开吧。”
楼临的表情丰富地变换了好几瞬，最后咬牙切齿道：“是我多管闲事了
”
仿佛知道是我，亦或是，早就在等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楼临终于放下手中笔。
许是我的错觉，他看向我时，眼眸亮了亮。
“宫中早已备好一切，你随时可以入宫。”
他似乎心情不错，声音上扬，语调轻松。
“若你还缺什么，尽管开口提。”
我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圣旨。
“我不愿入宫，求陛下收回成命。”
楼临的脸上出现瞬间的诧异与迷茫。
似乎从没有人敢当面拒绝他。
现在发生的一切出乎他的意料。
他垂下头，重新拿起笔，翻开面前那道奏折，可那道奏折方才刚批阅完。
他放下笔，合上那道奏折，右手又开始摩挲左手上的扳指，摘了又戴，戴了又摘。
双手总是不知在忙着什么。
良久，他看向我，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我说了什么。
“为何不愿入宫？”
他拧了拧眉，似乎想到了什么。
“嫌位份太低？”
他笑了笑。
“欢卿，人心不足蛇吞象。”
“你只是一个小女卫，配得上……”
一道清瘦却又挺拔的身影挡在我身前。
楼临没说完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间。
他盯着楼寅好一会儿，极轻地笑了一声。
“因为他？”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在你眼里，朕也比不过他？”
“你可知，这是抗旨。朕可——”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该拿我怎么办。
“陛下，别为难欢卿了。”
楼临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被气笑了：“皇兄在教朕做事？”
楼寅也笑了。
“陛下误会了，臣只是想告诉陛下——”
“这一次，臣不会再拱手相让了。”
楼临的神情有片刻的凝滞。
“让？”
他将这个字轻轻嚼了好几遍，然后摇了摇头。
“从来都不是你让朕，而是朕赢了你。”
“从前是，如今也一定是。”
电光火石间，我忽然就明白了，这一世为何与上一世不一样。
楼临不见得有多喜欢我。
只是因为这一世，他察觉到楼寅对我的特别。
所以，他想从我身上，证明自己并不输给楼寅。
可我没想到，楼临三两句话便让一向沉稳自恃的楼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