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科小说 女频言情 商贾皇后刘五儿元娇娇小说结局
商贾皇后刘五儿元娇娇小说结局 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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姞雪心

    男女主角分别是刘五儿元娇娇的女频言情小说《商贾皇后刘五儿元娇娇小说结局》,由网络作家“姞雪心”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石家大郎如赵春娘所料,这次考女红,有的是比刘玉娘拼命的。刘玉娘挑灯到午夜,就有通宵灯火不熄的。为此,蓬莱院临时放开灯火禁止,林阿监还特意从内侍省,借调来除夕、元宵才用的琉璃灯罩,以免起火。也是借着这阵东风,西小院的夏小如替代了齐勒勒,一跃成为女乐们的中心,谁叫夏小如同王妃沾了点关系呢?说起来,这关系也有些绕,夏小如本是李嗣源府上的,是夏夫人娘家养的家伎。这些豢养在贵人家中的女乐,一旦时机成熟,就会作为人情往来的礼物送出去。夏小如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十三岁时就送给了韩无量,彼时韩无量也年轻着,不喜这般讨好献媚李存勖,就举荐夏小如进蓬莱院。“小如,你这凤凰绣样可真好看,就是太难了,得亏你手巧。”白日里练功过后,女乐们迫不及待凑在一起,交...

章节试读

石家大郎
如赵春娘所料,这次考女红,有的是比刘玉娘拼命的。
刘玉娘挑灯到午夜,就有通宵灯火不熄的。
为此,蓬莱院临时放开灯火禁止,林阿监还特意从内侍省,借调来除夕、元宵才用的琉璃灯罩,以免起火。
也是借着这阵东风,西小院的夏小如替代了齐勒勒,一跃成为女乐们的中心,谁叫夏小如同王妃沾了点关系呢?
说起来,这关系也有些绕,夏小如本是李嗣源府上的,是夏夫人娘家养的家伎。
这些豢养在贵人家中的女乐,一旦时机成熟,就会作为人情往来的礼物送出去。
夏小如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十三岁时就送给了韩无量,彼时韩无量也年轻着,不喜这般讨好献媚李存勖,就举荐夏小如进蓬莱院。
“小如,你这凤凰绣样可真好看,就是太难了,得亏你手巧。”
白日里练功过后,女乐们迫不及待凑在一起,交流女红心得。
刘玉娘被刻意晾在了最外边,按赵春娘的嘱托,她并未因此离开,就坐在边上,自己绣自己的。
“可是小如,这荷包是送给三郎君的吧?绣凤凰,会不会文气了些?”
夏小如的女伴,冯溶溶没好气地开了口,“你懂什么,这凤凰凤凰,有雌有雄,更何况,凤凰五彩光明,主文章锦绣,三郎君文武双全,可不是粗蛮武人。”
刘玉娘顿了顿手中活,只觉冯溶溶话里透着古怪,她什么时候懂这么多了?夏小如教的?
别的女乐不觉有异,纷纷应和着冯溶溶的话,“是啊,你看这凤凰是青色的,自然是给男人用的。”
“就是就是,凤为雄,雌为凰,你懂不懂?”
“好好好,我不懂,我又不是夏夫人教出来的,我能懂什么呀?”
“啧啧,瞧你这话酸的。”
“我酸什么,我是替小如高兴。这事不明摆着么?小如绣工这般好,定合王妃心意,小如,将来去了少阳院,可别忘了姐妹们啊。”
“姐姐们说笑了,没影的事,被谁选去还不一定呢。”夏小如慢条斯理拉出绣线,翻手又落针,动作说不出的好看,要论身段举止,在这蓬莱院里,再没比夏小如更飘逸的了。
“小如,你这话什么意思?”
“是啊,还有谁要选?”
“小如,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几番追问下,夏小如忽又没声了,女乐们便转向冯溶溶,冯溶溶被吵得头痛,颇有些不耐烦道,“哎呀,你们自己不会看啊,那日莫名其妙来了个男人。”
说到这茬,众女乐又纷纷互看,一时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就连刘玉娘也没多大印象,直到冯溶溶瞪眼,提了“石校尉”,众人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溶溶,那石校尉什么来头?”
冯溶溶撇嘴,似不打算说,女乐们再度转向夏小如,夏小如被缠得没办法,放下手中线,“我又不是石家送进来的,你们问正主去,但要记住一件事——”
夏小如眼睛斜向蓬莱院大门,立时有人会意,喊了句,“刘玉娘,关门去!”
刘玉娘心火蹿起,对上夏小如挑衅的笑脸后,又冷静下来,放了东西去关门,这当口的功夫,身后已是热烈讨论起来。
原来冯溶溶正是石家进献的,她在石家教养到十一岁,对石家的事尚有不少记忆。
“那人叫石敬儒,父母早亡,被叔叔过继来的。”
冯溶溶惜字如金,丢下一句,拉着脸又不开口了。
“溶溶,你倒是说下去呀,这石家什么来头?石敬儒来我们这儿,又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哪知道,我在石府也就学学歌舞,石家的事能是我知道的吗?”
“能养得起女乐,这石家也是大户人家了。”
“哎?该不会是……石太守家?”
女乐们虽不知外头事,但对于宫里常常召见的几个大人物,还是耳熟的,比如周德威周老元帅,石绍雍石太守,李存璋李祭酒等等……
此际刘玉娘关了门,回身恰好看见冯溶溶苦着脸,看样子是猜对了。
“溶溶,没想到啊,你还有这等来头。”
“好了,姐姐们别取笑了。”夏小如替冯溶溶打起圆场,而后,又揽过冯溶溶的肩头,“溶溶姐,没影的事,别多想噢。”
这两人说话越是遮遮掩掩没头没尾的,就越惹人心痒,刘玉娘也不禁起了好奇,可转眼她又意识到这种好奇是危险的,于是道了句,“姐姐们,玉娘身体不适,先回屋了。”
有女乐回头看了眼,有的挥挥手,皆不怎么理会,毕竟,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夏小如所知道的消息。
刘玉娘走入东小院,向屋子走了两步,终究忍不住走回来,靠上墙,听着外头有些听不太真切的讨论。
原来这个石敬儒因为是养子,又常年跟着李存勖征战,至今没有婚配,这不,李存勖似乎又要做人情,让他到蓬莱院里挑一个。
刘玉娘努力回想着石敬儒的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明明就站在安金姝旁边,依稀只记得白檀似乎不怎么待见这个石校尉……
“我的天,二十六岁都没成亲?该不会是有病吧?”
“嘻嘻,没准就是。”
“我想起来了,这人好像盯着玉娘看呢。”
“胡说,玉娘最后一个领的,咱们早进去了,你哪只眼睛看的?”
“不是啊,他一进来看到玉娘,眼睛就没离开过!”
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来了,刘玉娘惊了下,刚有些欣慰,还有人帮着自己,可转眼间,好几个女乐信誓旦旦附和着说,石敬儒一来就盯着她看。
刘玉娘心中冷笑,知道这些人是故意讨好夏小如和冯溶溶,于是不再听下去,回了屋。
没过多久,外头响起敲门声,女乐们似乎忘了刘玉娘已经回屋,大声嚷嚷着要她开门,之后又是一阵动静,只听林阿监训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都给我回院里去!安师,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无妨,蓬莱院里女子多,是该关着门,毕竟宫里有内侍走动。”
安金姝的话语得体又亲切,好似初夏的熏风,让人有些醉陶陶的,刘玉娘心情也随之松了松。
很快,安金姝背着医箱走进屋,今日只她一人,刘玉娘一时有点不习惯。
安金姝到是自来熟,放下医箱,自己寻着煨在小炉上的铁壶倒水,刘玉娘手足无措地跟在后头,“安师……我来吧。”
“无妨,我自己动手惯了,医者从来都是伺候人的,不惯别人伺候。”
对上安金姝水汪汪的笑眼,刘玉娘莫名不敢直视。
“玉娘子怎么了?脸红红的?快躺下歇息。”
“没事,我没事。”见安金姝要来扶自己,刘玉娘吓得缩回座位,“许是刚练完功的缘故……”
“那就不能把脉,得等一刻左右,来,不必紧张,且先聊两句,看病讲究望闻问切,有些病情还是得靠问,才问得出来。”
当下,安金姝同刘玉娘聊起这阵子的饮食作息,刘玉娘也渐渐平复下来,看时候差不多了,安金姝才开始把脉,看舌苔。
感觉到手腕上的指力忽轻忽重反反复复,安金姝又皱着眉不开口,刘玉娘渐渐忐忑起来。
“玉娘子不必紧张。”安金姝忽而放开手,看着刘玉娘,目光有种说不出的真诚,“刚生过气吧?这般大悲大怒的,多少药下去都不管用。”
“安……安师怎么知道的?”
“脉弦,带着勾,尤其左手脉,顶得很,这就是刚生过气了,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安师……真是神医。”
安金姝笑了,“什么神医,能诊断,未必能治,心病还需心药医,这人生气呢,把话说出来,气就能消大半,最怕憋在心里。”
这回轮到刘玉娘皱眉,她仔仔细细看着安金姝,想要从她表情里看出些什么,安金姝则打趣道,“若是掉脑袋的话,可千万别同我说,寻个信得过的……或者对着树桩子数落也成。”
“有病人……同安师数落吗?”
“有,大把的,在紫金庵学医时,把脉问诊不过一刻的功夫,各种抱怨话到要费去大半个时辰,我们行医,练得不光是医术,还得练左耳进右耳出,尤其在宫里……”安金姝说着点上自己的唇,“这里必须管得比谁都严,别说是半个字,露出半个眼神都有可能惹来灾祸,知道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要不医者怎会是贱籍呢?”
刘玉娘叹了口气,安金姝又笑道,“瞧我,玉娘子没抱怨,我倒是抱怨上了。”
“安师……我……我是担心勒勒姐。”
“原来是这事,我早该想到的,放心吧,夫人向来慈悲,眼下问题是得等段时间,这有身孕和没身孕的处置不一样,不过如何处置,就不是安金姝能过问的了,还请玉娘子见谅。”
“多谢安师……玉娘不敢为难安师,只是勒勒姐……清醒过来了吗?”
安金姝摇头,“惊惧忧思憋出来的狂症,偏她清醒时又不肯说害她的人是谁……罢了,是安金姝多嘴,这事玉娘子心里清楚就好,便是再要好的姐妹也不能提,说给玉娘子听,不过权宜之计,是想宽玉娘子的心,可别反而惹出事来。”
安金姝的话,十分诚恳,刘玉娘心底顿时起了倾诉的念头,竟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安师……方才我生气,是因为她们编派我和石校尉……”
话出口,刘玉娘又后悔起来,转而极力掩饰道,“她们还说是三郎君让石校尉挑人,我真怕这话传了出事。”
安金姝微微一笑,“我道什么事呢,玉娘子也忒多虑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还能凭白诬赖不成?再说了,石家大郎是个忠厚人,夫人郎君们可有数着呢。”

嘉禾竞秀
“人生一世只为逢,昨朝今日事不同。但看后院桃李树,花开能得几时红。”
琵琶弦动,长袖善舞,秋小娘子的歌声似风铃清脆,又似琳琅碰响,把刘五儿听了个目瞪口呆。
再看边上弹曲的春小娘子,虽然端坐,可那弹拨的姿态,犹如微风拂柳,也是教人移不开眼。
坐在上首的崔海,闭着眼,摇头晃脑很是享受,直到一曲弹罢还犹然晃个不停。
“妙极妙极,这曲子出自外教坊,词曲虽不够雅致,但胜在哀而不伤,愁轻如烟,分明是曲散了无痕,偏又在人心上留了点什么,颇和李义山的诗风,所以,这曲子也常用来唱那首‘昨夜星辰昨夜风’。”
崔海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女孩们似懂非懂,崔海看着她们又摇了摇头。
“一群《蒹葭》都背不下来的,也就只能学学这俗词俗曲了。”
女孩们羞愧地低下头,就连元娇奴也咬起了唇,秋小娘子则盈盈一拜,“崔教习说得是,这歌在民间流传甚广,百姓们只管曲子好不好听,也不会深究到底唱了什么。”
崔海点点头,“是极是极,那就劳烦秋小娘子教她们吧。”
这首崔海口中的俗歌,无论是词还是曲,远比《蒹葭》好记得多。
教唱前,秋小娘子又特意同女孩们介绍了番,原来她姓沈,名秋娘,弹琵琶的春小娘子则姓赵,名春娘。
刘五儿听得出神,心想按王府的规矩,这两位姐姐应该也是同生共死的关系吧。
“唱歌跳舞呢,就是要放得开,王府里规矩严,但到唱歌跳舞时,就不必拘束,这次也是三位夫人慈悲,想着大好春光,还是要让你们抒发情志,活动筋骨,好了,来跟我唱第一句。”
沈秋娘说着,教起了第一句,只女孩们被驯化久了,又受了崔海的打击,张口唱了半句,就纷纷没了声。
“没关系的,别太紧张,我们姐妹也就十三岁,比你们大不了多少……”
“仓郎郎——”琵琶声响,打断了沈秋娘的话,似在怪她多嘴,赵春娘接过了话头,“这样,你们先跟着琵琶小声哼哼,熟悉下曲调。”
女孩们依言,慢慢哼了起来,刘五儿也跟着哼唱,很快,她就沉浸到乐声中,感受到了些许快乐,音律就像落下的甘霖,在她心里滋养出一朵花来。
“人生一世只为逢。”
见时机成熟了,沈秋娘突然带了一句,女孩们皆没反应过来,唯是刘五儿闭着眼跟着唱了句。
察觉到只有自己的声音,刘五儿慌忙睁眼,低头讷讷道,“五儿错了。”
“五儿,你叫五儿是吧,很好,唱歌就是要这样,先把嗓子亮出来,再找准头。”
出乎意料,沈秋娘没有责怪,只有鼓励夸奖,这是刘五儿短短五年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
之后,沈秋娘干脆让刘五儿到前头来领唱,刘五儿起先还不好意思,被沈秋娘带着带着也就没了拘束,也因她是多出来的一个,人又小,到教跳舞时,也被沈秋娘带到了最前面领舞。
刘五儿越跳越开心,全然忽略了那些异样的目光。
“五儿,你记住,跳舞呢就是模仿,模仿花啊,树啊,云啊什么的,你看我这舞步,像不像在云上走路?”
中间休息时,沈秋娘还拉着刘五儿讲个不停,刘五儿恍然大悟,原来这些看着像天上走下来的人,是因为舞步的关系,别说,远远看去,沈秋娘裙摆飘荡,当真跟有云朵托着似的。
“秋娘,别乱教,嘉禾院有嘉禾院的规矩。”
赵春娘走了过来,淡淡提醒着,沈秋娘吐了吐舌头,摸着刘五儿的脑袋,“小不点,只有跳舞时才能这么走路知道吗?平日里走路,得像你春娘姐姐这般,端庄稳重,脚跟着地。”
刘五儿点着头,只觉看不够、听不够,课散了,还恋恋不舍地,盯着赵春娘和沈秋娘的背影,直到两人背影消失,回头才发现,女孩们早散了。
“紫奴姐姐!”
刘五儿跑过落花凋零的苦楝树,追上长廊,只见元娇奴和范紫奴手挽着手,没有停步的意思。
“紫奴姐姐……”
感觉到范紫奴似是不高兴了,刘五儿特别着急,慌忙中自己绊了自己,跌倒在地。
范紫奴停了脚步,元娇奴扯了扯道,“还理她?人家有娘姐姐,看不上咱这两个奴姐姐。”
“不是的……不是的……”刘五儿急哭了。
范紫奴脱出元娇奴的臂膀,“她落单,我们三个是一起罚的。”说着,范紫奴走过去扶起刘五儿,给她擦了擦眼泪,“别哭了,人散了也不知道,让阿监撞到,又得挨罚。”
“紫奴姐姐,五儿不敢了,别不要五儿。”
元娇奴叉手走了过来,“哼,还恶人先告状了?谁不要你了?不是你要出挑吗?”
刘五儿说不过元娇奴,只得拼命摇头。
范紫奴宽慰道,“好了,以后记住,千万跟紧我们。”
元娇奴闻言又是开口讽刺,“跟我们?她如今眼里还有我们吗?”
“紫奴姐姐……五儿有你们的……”
“好了,少说两句。”
范紫奴越劝,元娇奴越是咄咄逼人,“刘五儿,你说说,我们在你心里算什么?我也是倒了八辈子霉,和你这样的绑一块。”
刘五儿无力反驳,只得紧紧抱住范紫奴,元娇奴上来要扯,冷不丁刘五儿突然道,“紫奴姐姐是娘亲!”
元娇奴呆了下,随即一副起鸡皮疙瘩的样子,“你有病吧!”
范紫奴拉起刘五儿,径直往屋里走,元娇奴翻了个白眼跟上。
夜里,刘五儿似乎特别黏范紫奴,拼命往她身边靠,范紫奴轻轻叹气,将她揽住。
“紫奴姐姐。”刘五儿小小声问,“你可以当我娘亲吗?”
“五儿,你娘亲呢?”
“五儿没有娘亲,别人家有。”
刘五儿明显感觉范紫奴身子震了震,可范紫奴口气却颇为平淡,“我可当不了你娘亲,我就当你姐姐吧。”
刘五儿不觉失望,闷闷不乐想了会儿,又寻出个滑稽古怪的理由来。
“紫儿姐姐,你是不是有娘亲,所以不能当五儿的娘亲?”
黑暗中一阵沉默,在范紫奴另一边,元娇奴翻了个身。
“五儿……我也没有娘亲,一直住在大伯家,因为不好一直麻烦大伯,所以来了这里。”
范紫奴的叙述很平静,可刘五儿却觉着这话就像是白天学的歌,听着悠扬轻快,内中却藏着难言的愁绪。
“五儿……长姐如母,我会像姐姐那般照顾你,但你万万不可叫我娘亲,否则又要挨罚了。”
刘五儿心中燃起希望,开始讨价还价,“那五儿偷偷叫可以吗?”
“你们两个,恶不恶心呐。”元娇奴终是忍无可忍,“想挨打挨饿,别拉上我,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抱怨声似乎惊动了其他女孩,黑暗中接连起了翻身的动静。
刘五儿不敢再出声,紧紧依偎在范紫奴怀里,范紫奴也紧紧抱着她。
到了第二天,沈秋娘发觉昨天那个放得开的刘五儿不见了,且这小不点死活不肯站出来。
沈秋娘也不勉强,扫视了一圈微笑道,“你们正好多出一个人,总要有人到前头来的,来,元娇奴,你过来。”
元娇奴挺直身,矜持地站到最前面,等着乐声响起,却听沈秋娘道,“别急,你先转身看看。”
元娇奴面色一变,不敢违抗,转头看向身后的女孩们。
“元娇奴,你看看,这队伍齐不齐?”
队伍自是不齐的,原因很简单,刘五儿那边矮下去一截,就像是缺了角的地基,怎么看怎么别扭。
“你们谁还要上来看看?”沈秋娘提高了声音。
无人答话,也无人动作。
“怎么着,嘉禾院什么时候多了个主人家出来?还使唤不动你们了?”
王阿监的声音斜刺里杀出,赵春娘和沈秋娘连忙行礼,王阿监瞬间又变作笑脸,“两位小娘子莫怪,某说的是这帮不长记性的小奴!”
王阿监说罢,视线如刀劈向元娇奴,元娇奴赶紧跑下去,搡着刘五儿道,“让你上去就上去,磨蹭什么。”
刘五儿整不清楚状况,走出两步给元娇奴让了位置,却依旧不敢上前,下一刻,王阿监就抓着她胳膊,把她拎到了沈秋娘边上。
“都是欠收拾的,忘记我的话了?故意给人使绊子的什么下场?记住咯,站前站后都是奴,没有高下之别!”
训话完毕,王阿监又把女孩们交给了沈秋娘,女孩们这才知道,王阿监其实一直都看着,当下不敢再造次,这一天的歌舞练得颇有些僵硬,沈秋娘只好带着她们走队形。
好在后面几日,众人渐渐习惯了,刘五儿再度寻回了快乐,只这下她不敢忘乎所以,视线每隔一阵,就要去找范紫奴,但凡得到范紫奴的回应,心里总特别踏实。
她俩这样,在元娇奴口中自是“恶心死人了”。
这支简单的歌舞,从暮春跳到初夏,熟到有些发腻时,王阿监突然宣布,三日后要去太液池畔给三位夫人献舞。
回到屋里,元娇奴又被围绕起来。
依旧是卖了半天关子,喝过其他女孩捧上来的粗茶后,她才悠悠道,“这太液池,在晋阳宫,是我们宫里头说的那个晋阳宫,明白吗?”
女孩们纷纷应合,“明白。”
元娇奴满意地抬起下巴,眼里露出不屑,“这赵春娘和沈秋娘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蓬莱院出来的,知道蓬莱院什么地方吗?”

梦幻泡影
互看一眼,刘玉娘和安金姝匆匆赶了出去。
但见大门处衣裙飘动,不大会儿的功夫,女乐们几乎跑了个空。
此时的石敬儒,好似被一群硕大的蝴蝶追逐着,绚烂又狰狞。
“扑通!”水花四溅,石敬儒竟而跳下太液池。
“哗啦!”女乐、宫人相撞,食盒糕点翻滚一地。
惊呼声此起彼伏,混乱至极。
事情闹大了……
才闪过这个念头,刘玉娘只觉手腕一紧,被安金姝拖到边上。
“玉娘子,闹成这样,怕也瞒不住了,你且记得,曹夫人面前不可隐瞒,只可咬定因为害怕,一时糊涂才有此决定,对石家大郎实则没有半分情意。”
节日转眼成劫数,闹的时候似烈酒上头,浑然不觉意气用事,回过神来个个魂飞魄散。
“林阿监,是刘玉娘同石校尉有私情,我们怕蓬莱院再出丑事,所以……所以才要问个清楚!”
冯溶溶第一个站出来,把事情推到刘玉娘头上,冲撞王妃赏赐的菱花糕,可不是小事。
刘玉娘看了林阿监一眼,只觉今日的林阿监有些不寻常,便也不着急申辩。
冯溶溶见林阿监拿着笞条不说话,愈发大胆,“阿监明鉴,这刘玉娘定是被王妃退了荷包,才打起外头的主意,她与齐勒勒为伴,平日里怕是没少学这等龌蹉事,我们今日也是为了拿住证据,情急之下才有所冲撞……”
林阿监微微一笑,“这么说,我还要给你记一功?”
“不敢,小奴……小奴只求一个公正……”
“啪”一声响,林阿监只将笞条敲在手里,并未打人,她走向夏小如行了一礼,“夏娘子是冰轮院的人,还请边上坐。”
夏小如看了眼冯溶溶,然后朝林阿监略略欠身,走到边上石凳坐了下来。
随后是漫长难堪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赵春娘同一名女官走进大院,身后跟着一大堆内侍阿监,看到这阵仗,女乐们彻底害怕起来。
是王默然王宫正亲自到了,这事有到需要她出面的地步吗?
每个人都能觉察到大祸临头,冯溶溶更是焦躁不安,频频抬头,刘玉娘知道,多半是她带头追的石敬儒。
“王宫正,小奴们都在此处了。”
王默然点点头,坐到高位上,边上有名阿监站出来问,“刘玉娘是谁?”
“小奴刘玉娘见过阿监,见过王宫正。”
那阿监问,“你说说,方才石校尉落水,是怎么回事?”
听到阿监专挑刘玉娘问,冯溶溶急了,这院里谁不知道曹夫人偏爱刘玉娘,她当下抢着开口,“阿监……小奴有话要说!”
那阿监眼神一扫,当下两名内侍上前将冯溶溶拖到边上,另一名阿监拿着笞条跟了过去,冯溶溶挣扎起来,“阿监,是刘玉娘与石校尉私通——啊!”
尖叫声和着笞条噼啪声齐响,冯溶溶反是挣扎得更厉害了,“阿监……小奴绝无虚言!啊!众人皆可作证……啊!我的脸……我的脸……”
最后一声尖叫尤为惨烈,百般挣扎之下,那笞条扫到了冯溶溶脸上。
那阿监头也不回道,“还没轮到你问话呢,再不老实,打死为止。”
进宫这么多年,刘玉娘看过无数责罚,从没见过打脸的,此刻冯溶溶的脸就好像是撕去一条的美人图,恐怖至极。
刘玉娘缩了下,又听阿监催促,“继续说你的!”
现如今面对的不是曹夫人,而是大庭广众之下,自己该怎么说?
念头在脑海里飞快转过一轮,刘玉娘跪下道,“回阿监,方才安师在东小院为小奴把脉,小奴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等听到动静,同安师追出去,石校尉已落了水,而后阿监们就赶到了。”
“这奴婢说你同石校尉私通,又是怎么回事?”
“回阿监,小奴不知,小奴与石校尉并无瓜葛,更何况,青天白日那么多双眼盯着,小奴如何与人私通?”
“她--啊!”冯溶溶激动之下,又要插嘴,只才说了一个字,立时被打到只有抽气的份。
“阿监……可否容夏小如说两句?”
那阿监听到声,转而看向王默然,见王默然颔首,才同夏小如道,“夏娘子请说。”
“小如以为,其中怕是有些误会,溶溶姐看到石校尉腰间的荷包,好似是刘玉娘做的,所以……所以才想问个清楚……”
“你们蓬莱院,倒是要审起校尉来了?且不说你们有没有资格,空口白牙的,可有凭据?”
“阿监说的是,只到底是不是,还得问过石校尉,那个荷包,白媵人也见过……应是认得出。”
“夏娘子,少拿媵人王妃来压事,宫正署行事,维护的是体统,别说夏娘子如今还没正式封媵人,就算封了,犯了错,照样得罚。”
这阿监将夏小如顶回去后,却也没有放过刘玉娘。
“刘玉娘,你说说,有没有荷包这回事?”
“回阿监,小奴有做过荷包,但决计没送人,只托人带出去卖,好安葬勒勒姐……就是我们院里前不久才没的齐勒勒。”
“这么说,你同石校尉确有接触,方才又如何说‘并无瓜葛’?”
“阿监说的瓜葛是哪种瓜葛?若说托宫外人办事,违了规矩,小奴可以认,但若说私通,便是打死小奴也决计不认。”
那阿监眼神掠去,方才打了冯溶溶的阿监,又走过来抽刘玉娘胳膊,刘玉娘闷哼受着,第三记要落下时,赵春娘终是忍不住喊了句,“且慢,可否容赵春娘也说两句?”
那阿监对赵春娘到是客气,“赵教习请说。”
此言一出,众女乐又是吃了一惊,短短半日的功夫,赵春娘居然封了教习。
“阿监,玉娘说的事,我也知道,那日她确实当着我面,请石校尉帮忙安葬齐勒勒,我伤心至极,竟昏了头没有阻止,石校尉还将王妃赐的花钿还给了玉娘,只收下荷包,石校尉为人仗义,并不差这点钱,收下荷包,也是想让我和玉娘安心,要说私通,七夕那日竹篁院人来人往,又如何私通?”
那阿监点点头,走向王默然,“宫正,老奴问完了,宫正是否还有要问的?”
“没什么了,带刘玉娘去曹夫人那边吧。”
刘玉娘叩首起身,与赵春娘对视刹那,只见赵春娘眼底尽是冰冷,她虽然帮了自己,却也恨自己骗了她吧?
走出大门瞬间,刘玉娘有预感,自己怕是回不来这里了,又走出两步,突然一记响,大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刘玉娘也没心思再想下去,自己眼前尚有一道难关。
万寿堂内,安金姝跪坐在蒲团上,正在给曹青娥念经文。
刘玉娘没有多话,进去就跪下,曹青娥看都没看一眼,手捻佛珠,眼帘微垂。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念到这句时,曹青娥身子动了动,安金姝当即停下,曹青娥看了她一眼,“怎么不念了?”
“我以为夫人有话要说。”
“你倒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金姝不敢,每本佛经结尾无非就是‘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夫人慈悲,信受奉行,布施无数,金姝觉着……不念也罢。”
“尽给我起高调,这么说来,我今日若用霹雳手段,到是违了‘信受奉行’?”
“哪里,夫人这是菩萨心肠,霹雳手段,全是为人好呢,就是凡夫愚钝,只见霹雳手段,不见菩萨心肠,反是怨夫人。”
刘玉娘知道,这两人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立时叩首,“是小奴不知好歹,请夫人责罚小奴。”
曹青娥这才转过视线,“怎么罚你?罚你也不是我的事,自有宫正阿监在管,更何况,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再怎么霹雳手段,也不至于拆人姻缘不是?”
“夫人息怒,小奴与石校尉实无姻缘,小奴只是……只是被吓破了胆,紫儿姐姐去了少阳院,被打死,勒勒姐去了少阳院……疯了,小奴……小奴实在怕得很……”
“刘玉娘,你胡说什么?”安金姝放下经册,沉下脸,“范紫奴是叫李存颢打死的,齐勒勒是她自己不守规矩,这些你还想赖夫人不成?”
“小奴不敢,小奴不敢……”
想到范紫奴和齐勒勒的遭遇,刘玉娘是真伤心,也是真害怕,她本就因为这两人接连出事,才起了要出宫的念头,倒也不是借口。
见少女泪水涟涟,曹青娥脸色不觉缓了缓,“好了,说说,七夕那日,你到底做了什么,方才在蓬莱院,又是怎么说的?”
刘玉娘不敢隐瞒,断断续续把事情全部说了一遍。
曹青娥听罢,垂下佛珠叹气,“你倒还想着替齐勒勒收尸。”
刘玉娘心头一虚,那日她乱得很,能让石敬儒答应自己已是耗尽心力,若不是石敬儒想得周全,主动说起收埋齐勒勒,今日这关还不知怎么过去。
若说此前,刘玉娘只把石敬儒当作一根救命稻草,那此时此刻,她才突然体会到,自己破灭的不只是出宫的希望,更失去了两个真心待她好的人,一时间,怎么也压不住委屈,泪水似泄闸般涌出。
“好了,还没罚你呢,就哭成这样。”
安金姝又忙不迭道,“夫人,刘玉娘如此不识好歹,想是夫人平日里照顾太过,反是感觉不到夫人的好,我看罚去竹篁院做苦役,她才晓得先前那些日子,是泡在蜜水里的。”
曹青娥横了眼安金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帮她说话,怎么,她许你好处了?让你这般帮着?”
安金姝嬉笑道,“夫人的眼睛,真真是护法神的眼,什么都逃不过,她能给我什么好处?我也就图她好看罢了,想着夫人将来要是后悔呢,我就借花献佛,倘若夫人实在看着嫌弃,我正好收作弟子,总比那几个歪瓜裂枣强。”
“哼,油嘴滑舌,哪有你这样的小经师,我看你也是个欠管教的。”
“夫人说的是,安金姝修行不够,回去就罚自己打个禅七。”
“行了,这么爱管,那就交给你管。”

樽前献舞
“蓬莱院里都是贱人。”
元娇奴吐出这句话,仿佛吐出了口恶气。
这话不全然是骂人,按元娇奴的说法,良家子之下是平民是乡下人,平民之下便是贱人。
犯罪从军的是贱人,百工百匠是贱人,医生是贱人,商贾是贱人,唱戏的伶人是贱人,女乐也是贱人。
其中最令刘五儿不解的是,为何救死扶伤的医生,以及赵春娘、沈秋娘这般技艺高超的女乐是贱人?
医生救死扶伤,女乐唱歌跳舞,这也有错吗?
没人关心刘五儿的疑惑,女孩们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什么。
“你们记住,长大以后,千万千万不能嫁给贱人,否则不仅自己是贱人之妻,生下的孩子也是贱人,还不如嫁个乡下汉。”
最终,元娇奴一锤定音,女孩们恍然大悟,是了,这才是她们拼命记住这些事的意义。
第二日,元娇奴口中的两位贱人,带着好看的衣裙来到了嘉禾院,衣服仍是旧的,可式样材质要比细葛衣好看上许多,说是里头织了些蚕丝,走路时,裙摆好似水波流动。
沈秋娘还特意关照了两句,“衣服是三位夫人赏你们的,献舞就穿这一身去,大小你们今天得改出来,往里边缝一缝就行,以后长高了还能放出来。”
这些时日,女孩们都学了手工活,知道今后穿衣要靠自己,当下各自领了衣服聚精会神干起活来,唯是刘五儿年纪尚小,由林阿保帮着缝。
见到这情景,旁的女孩,难免扫来嫉妒的目光,谁都知道,嘉禾院里属林阿保手工活最好。
到了献舞之日,刘五儿穿上后才发觉裙子长了,只时间不等人,范紫奴便帮她将裙子掖了掖,塞了些在裙头里,绑紧了裙带,而后匆忙出门。
屋外,今日的春小娘子、秋小娘子格外好看,额头贴着珍珠银样的花钿,上身团花半臂,下裙带着纹样,走路间,光影流动,不似凡人。
跨过晋阳宫宫墙,眼前景致更不似凡间,本以为掖庭宫里的房屋已经很高大了,没曾想,晋阳宫里的宫殿座座建在高台上,晨间薄雾尚未散去时,就好似浮在云空。
过了垂花门,太液池的景色,又叫女孩们迷了眼。
那湖波远看是晨色暮色样的薄蓝,走近了又转浅绿,初夏时,榴花薜荔,或红或白,在地上淡去的是海棠,道旁芳草缀着零星小花,走到尽头是一座架在山石上的亭子,那山石十分特别,或灰或白,带着孔窍,就好似是被仙法定住,化成石头的云。
女孩们敬畏地看着这座亭子,知道那里是贵人要降临的地方。
这一次,没等多久,也无旌旗华盖,远远来了一队人。
走在最前头的就只两人,除了女孩们认识的陈夫人,还有一名身穿圆领袍的妇人,眉飞入鬓,英气十足。
这妇人,面上看去要比陈夫人大不少,好在一身利落的打扮,冲淡了岁月的痕迹,反是添了份别样的魅力。
“两位夫人万福,小奴们都到了,老奴这就让她们请安。”
王阿监上前行礼,女孩们心中疑惑,不是说三位夫人吗?怎么就只来了两位?
疑问归疑问,然则这些女孩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包括好奇心最盛的刘五儿。
似是感应到了疑惑,圆领袍妇人亲切笑道,“王阿监辛苦了,姐姐今日身子不适,不来了,只我和阿柔在此,让孩子们不必拘束。”
在王阿监口里,女孩们是“小奴”,在圆领袍夫人口里,女孩们是“孩子”,这些女孩到底还是孩子,听在耳里,心里松动开了,有些刚要抬头,王阿监的训话又压了下来。
“夫人们慈悲,但你们也不可失礼,都站好了,跟着我拜!”
王阿监说罢走到女孩们前头,开始行礼,“曹夫人万福。”
“曹夫人万福。”
“陈夫人万福。”
“陈夫人万福。”
之后,赵春娘和沈秋娘又是各自行礼,在一片寂静中,各人归位,直到琵琶声响起。
第一次在贵人面前献舞,女孩们不免紧张,反是刘五儿没什么顾虑,因为她个子小,视线高不过那座石云台,眼里就只有在她斜前方领唱领舞的沈秋娘。
歌声回环两遍,最后一句歌词,刘五儿踮着脚尖,高高兴兴转身迎向众人归队,就在最后一个动作定格时,刘五儿的裙摆忽而被什么拽住了,紧接着,背后一撞,她顿时一个不稳,狼狈扑倒在地……
闯祸了!
刘五儿抬头,惊恐地看着王阿监气急败坏地走过来,想要忍下害怕,却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刘五儿!”
“阿监且慢。”
王阿监的呵斥,同另一个声音先后响起。
阻止王阿监的不是夫人们,而是一名年约十五六的少女。
这少女亦是穿着圆领袍,只不过是元娇奴口中的杂色公服。
王阿监赶紧回身迎上,“常清娘子,曹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另一边,沈秋娘赶紧将刘五儿拉起,悄声道,“别哭了,曹夫人好着呢,不会为难你的,但你再哭下去,就是失仪了。”
沈秋娘声音不大,却还是教附近人听得一清二楚,那名被唤作常清的少女也顿了顿。
“阿监,夫人让我带她上去。”常清说着走到刘五儿跟前,“秋小娘子说得没错,你摔跤没人怪你,但你再继续哭闹,就是另一回事了。”
常清说罢蹲下,给刘五儿掖好裙子,然后牵着她,往那朵石云走去。
视线一步步抬高,视野变得前所未有的开阔起来,刘五儿全然停止了抽泣,心底难以明了这种感觉。
“你叫刘五儿?”
亭中的曹夫人很是自然地拉过了刘五儿,顺势将她抱到腿上。
刘五儿愣住了,边上陈夫人看了眼,终究没说什么。
直觉这不是好事,刘五儿挣扎了下,曹夫人却笑道,“没事没事,你这孩子,一头枯草样的黄发,到是让我想起妙虚小的时候。”
陈夫人终是淡淡开了口,“姐姐说笑呢,大郡主不是前日才来看望过姐姐吗?”
听懂了这位曹夫人是拿自己比大郡主,刘五儿又是不安,在曹夫人怀里扭了扭,“五儿错了。”
曹夫人伸手给刘五儿抹了把眼泪,“不过是摔了下,能有什么错?也是你这裙子太长,叫人踩了去,五儿没有错。”
刘五儿惊讶抬头,看着曹夫人,忽而觉着眼前之人,比陈夫人更像庙里供的神仙娘娘,好在她脑子里早已生了根弦,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胡乱喊人。
偏是怕什么来什么,曹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了旧事。
“五儿啊,我知道你,听说你刚进来时,管陈夫人叫娘娘,这是为何呀?”
“五儿……五儿错了……”
边上常清接口道,“夫人问话,照实答便是。”
“五儿……回夫人……”刘五儿拼命转动着小脑瓜,回忆着王阿监教的礼仪,“陈夫人像……像城隍庙里的神仙娘娘。”
“哈。”曹夫人搂着刘五儿笑起来,“阿柔,我说什么来着,人人都道你是神仙般的人物,你看,如今连小孩子也这么说,小孩子总不会骗人吧?”
“姐姐莫要取笑子柔,这孩子终究是殿前失仪,该让阿监罚的,还是得让阿监罚。”
陈子柔说话如同她的名字,又轻又柔,偏内中蕴着分量,于是曹夫人收起笑容,“阿柔说得是,我自以为好心,却怕是给这孩子罪受,常清,去叫春小娘子、秋小娘子上来。”
一声吩咐,常清又下去领了赵春娘和沈秋娘上来。
在下头,听不清上头说什么,于是,行礼过后,沈秋娘颇有些心直口快地急着求情,“夫人莫怪,五儿还小,做不好手工活,裙子没改好才出了岔子。”
“你这妮子,我还没发落呢,急什么,话说回来,林阿保是阿柔选过去的,怎会这般粗心?”
曹夫人边说边翻起刘五儿的裙摆,随即同陈子柔撞了个眼神,刘五儿不明所以,只觉周围气氛一沉。
“我看这孩子在嘉禾院是待不住了,春娘——你怎么看?”
“回夫人,方才是秋娘多嘴,刘五儿纵然是个好苗子,但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一切但凭夫人作主。”
“你这性子,就是太过拘谨,罢了,谨慎些也没什么不好,那我就作主了,这孩子就送去蓬莱院,好好教,好好养。”
曹夫人说着又摸上刘五儿那头毛毛的黄发,似是触动了什么心事,“好好养就没事,会长好的,会长好的……五儿,要不你也喊我一声娘娘来听听?”
“姐姐。”陈子柔侧脸唤了声,“姐姐既让她入蓬莱院,不如给她换个名字,这样才比较好。”
刘五儿抿紧嘴,隐隐有些明白,陈子柔这是在阻止曹夫人。
曹夫人回神,叹了口气,“是啊,是我考虑不周了,别看这孩子眼下柴得很,其实骨相不错,就像是一块璞玉,好好打磨自然成器,我看就叫玉娘吧。”
转眼间换了名字,去了蓬莱院,刘五儿脑袋发懵,也不知如何应对。
“刘玉娘,还不快谢过夫人。”常清在边上忙不迭提醒道。
对上沈秋娘肯定的目光,刘五儿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新名字,“刘……玉娘……谢夫人。”
“刘玉娘谢夫人恩赐。”常清又纠正了一遍。
“刘玉娘……谢夫人恩赐。”
“好了好了,这些礼数慢慢学,去吧,和你春娘姐姐、秋娘姐姐一道。”
曹夫人抱下刘玉娘,沈秋娘赶紧将她拉到边上,再度行礼。
那一刻,新名字好像是仙法,让刘玉娘总觉着眼前变得不同了。
那是薄雾彻底消散之后的太液池,从水波到草木,从衣衫到容颜,一切一切,鲜亮如新。

故人消息
被赵春娘训得无趣,女乐们三三两两回了各自小院。
齐勒勒抿嘴一笑,挽起刘玉娘,“好啦,别气了,我知道不是你说的,咱俩一伙的,你的声音我会听不出来吗?”
到了屋里,齐勒勒又按着刘玉娘在镜前坐下,左右打量,“瞧瞧,还真是蓬莱第一美人。”
“勒勒姐,别这么说……”
此际沈秋娘也跨了进来,“是啊,勒勒,别再挑心火了。”
齐勒勒颇有些不服,“我哪是挑心火?我是要她留意着,她这是遭人嫉妒了,夏小如是跳舞的,论身姿,是比玉娘娇媚,但论脸就差多了,也就她和少阳院里那位沾点关系,所以……”
“齐勒勒,你够了。”沈秋娘皱起眉,她性子虽爽朗,却远比齐勒勒懂分寸。
齐勒勒口中的少阳院里那位,指的是嗣王妃韩无量,据说夏小如是她进献的。
说起晋王家事,颇有些复杂。
李克用的嫡夫人刘银屏无儿无女,故以曹青娥长子李存勖为嗣王。
这样的关系本就微妙,偏刘银屏还不是元配,李克用元配是官夫人,只官夫人早逝,身边随嫁媵人--也就是如今宫正署主事王默然,又为李克用生下元子李嗣昭。
或许是为了缓解这种尴尬,李克用特意将义子李嗣源排为老大,让李嗣昭和李存勖皆以李嗣源为兄长,李存勖这个勉强算是嫡长子的嫡长子,便成了宫人口中的“三郎君”。
因此,关于嗣王和少阳院里的一切,在宫里就是禁忌,就连三位夫人平日提及,也只说是“三郎君”,到是管韩无量叫“王妃”,算是拐着弯摆明态度。
刘玉娘当然也知道这层忌讳,当下撇过脸,不应话。
“呀,你们看你们看,玉娘这小脸,侧过去就更美了。”知道自己失言,齐勒勒捧起刘玉娘的脸,故作夸张,“小娘子,你若能笑一笑,这天下都要为你倾倒。”
刘玉娘面上一热,掰开齐勒勒的手,赵春娘也在边上摇头,“没个正经,你啊,少提两句,她就没气了。”
齐勒勒笑着坐到边上,安静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撑着下巴道,“谁说我没正经了?什么事关起院门说,什么事关起房门说,我可分得清呢,有件事我还真得和你们说。”
当下,沈秋娘跑开去,赵春娘擦起琵琶,刘玉娘看了眼齐勒勒,背过了身。
齐勒勒一下站了起来,“喂,我这可是在帮你们,近日少阳院要为伊孺人贺芳辰,据说大王亲口准的,还找了外教坊的伶戏班子,眼下就在教习馆……”
伊曼殊伊孺人是李存勖侧室,能文善武的,宫里都说这位伊孺人就是第二个曹青娥。
“打住!”沈秋娘伸手阻止,“这里可没人陪你发疯,别以为林阿监不管事,咱们做了什么,她心里可清楚呢。”
说起蓬莱院的阿监,倒也是熟人,就是原来嘉禾院中的林阿保,自打蓬莱院出事,就将她调来,作了阿监。
照齐勒勒的说法,这么做是因为李克用最怕陈夫人,林阿监是陈夫人的人,李克用就算发酒疯也会有几分顾忌。
同王阿监比起来,林阿监一点都不凶,甚至无声无息地,常常不知所踪,比较起来,赵春娘到更像是阿监。
接连挨训,齐勒勒也有些不高兴了,噘嘴嘟囔道,“我这不是好心吗?一来我总觉得这里头有蹊跷,二来也是因为外教坊有熟人,好帮玉娘打听打听她那个紫儿姐姐的下落。”
这话瞬时搅乱一池春水,刘玉娘视线动了动,最终没敢看向齐勒勒,沈秋娘则上来,扒住她双肩道,“玉娘,你可不能糊涂,性命攸关,该凶的时候就要凶一点。”
“喂喂,别把孩子教坏了,长幼有序知道吗?”
齐勒勒说着上来拨沈秋娘,两人左右抢着刘玉娘,闹成一团,最终刘玉娘的视线迎上了沈秋娘,“我听秋娘姐的。”
次日里,齐勒勒得意地挽着刘玉娘走在去掖庭的路上。
“玉娘,我就知你是个重情的,所以才帮你。”
“多谢勒勒姐,不过我们不能耽搁太久,实在打听不到就算了……”
“没事,没事,那人是我师……妹。”
一路走到教习馆,齐勒勒熟门熟路地绕到角门扣了扣,内中有人低问,“哪位?”
“景儿,景儿妹妹在吗?我是齐勒勒,她从前的师姐。”
内中沉默了下,响起个戏腔尖嗓子,“原来是勒勒姐。”
门“吱呀”开了条缝,齐勒勒闪身进去,却对刘玉娘道,“玉娘,在外头等着啊,马上,我马上就出来。”
刘玉娘急了,想要扣门叫人,却又怕人瞧见,只得跺了下脚,往后墙无人处去。
走到一条狭小的夹巷,忽而阵风吹过,顶上有东西扑簌簌落下,刘玉娘闭眼再睁眼,才发觉高墙之上,伸着半枝苦楝。
“紫儿姐姐的花……”
刘玉娘忍不住如小时候那般呢喃。
长大后,能走动了,刘玉娘有去嘉禾院探过,内里早已物是人非,王阿监也病故了,十年间,陆续来了三批小宫女,训练过后就分发各处,来来去去的,根本没人留意谁是谁。
看着眼前紫花纷落,刘玉娘总觉得,这是冥冥之中,在昭示什么,于是她双手合拳,默默祷告。
心静下时,耳朵就特别灵敏,隐隐听到脚步声,刘玉娘赶紧转身要回角门那儿,谁知踩在地上的枯叶声,霎时变得格外刺耳。
“谁!出来!”
一声厉喝,从夹巷另一头传来。
刘玉娘停下脚步,进退不得。
“元夫人在此,谁敢造次!出来!”
呼喝声迫近,刘玉娘只得回身,低头行礼,“蓬莱院女乐刘玉娘拜见夫人。”
“蓬莱院女乐?好个贱人!”
那女婢十分凶狠,却被另一个声音唤住,“芹儿,退下吧。”
步声“莎莎”作响,很快,刘玉娘视线下,多出一袭层层叠叠的裙摆,以及缀着珍珠的鞋尖,“刘玉娘……你是刘玉娘?”
“回夫人,是小奴。”
那夫人笑起来,“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且抬头瞧瞧我是谁?”
从方才起,刘玉娘就已隐隐认出来人,“是……娇奴姐姐?”
“是,是我。”
眼前的元娇奴,一身绢帛做成的素服,头上缀着精致的仿生梨花,十足地贵妇人样。
两人之间,一时无语,良久,又是元娇奴开了口,“有十年了吧?你若不说你是谁,我可一点都认不出来,怎么一个人在此?宫里的规矩几时变了?”
刘玉娘心下忐忑,一时不敢答话。
“噗嗤。”等了一会儿,元娇奴又笑了出来,“行了,瞧把你吓的,咱们曾经也是同生共死的姐妹,害你不等于害我吗?”
“玉娘不敢,玉娘与夫人,如今尊卑有别。”
“嗨,瞧你这话说的,区区一个校尉夫人罢了,还是续弦,也就是脱了奴籍而已,哦,对了,你道娶我的是谁?”
“玉娘不敢探听夫人之事。”
“啧啧,瞧瞧,这规矩学得可比在嘉禾院里好,那时人人皆以为你是个傻的呢。”
元娇奴还是那个元娇奴,说话不戳人两下,总不舒坦,在嘉禾院里,到处说刘玉娘是傻子的,也就她一人,刘玉娘心中有气,却也不敢发作。
“好了,不卖关子,娶我的校尉是袁建丰。”
袁建丰?
刘玉娘万万没想到,这两人还能扯上关系。
元娇奴见刘玉娘不语,只当她没想起来,打趣道,“就是你小时候说的那个乌鸦精。”
“当初年幼无知,还请夫人恕罪。”
“无妨,童言无忌嘛,如今想想,你那时说话可真好玩,玉娘,你可知,那日回去,我同范紫奴都挨了打,之后,刚巧三郎君回了太原,我们就被发配去少阳院做粗使奴婢……你看看我这手,再看看你这手……”
元娇奴说着,突然抓过刘玉娘的手和自己比着。
那的确是一双做过粗活的手,即便后来有所保养,依旧关节肿大,肤色发暗,和刘玉娘葱管般的纤手全然无法比较。
感觉到元娇奴的目光,似恨不得切下自己的手指,刘玉娘赶紧抽手,退了一步,“玉娘哪敢同夫人比?”
“说的也是,模样再标致也不过是个玩物。”元娇奴说着恶话,口气笑容却是优雅,“玉娘,你可别怪姐姐说话难听,但凡一日不去掉贱籍,就一日不得好过,我呢,也是上天垂怜,得王妃做主,将我赏了建丰,本来呢,我也没资格做正室,好在建丰疼我,再加上这世道乱,没那么多讲究,故而也没人同我们夫妻计较。”
刘玉娘默默听着,她对元娇奴的际遇没什么兴趣,心里只盼着她赶紧说出范紫奴的下落,偏元娇奴还教导上瘾了,又是苦口婆心说了一堆。
“像咱们这种身份可不能贪心,嫁个差不多的最为妥当,攀高了容易摔着,嫁低了呢一世苦命,如建丰这般,有个校尉当当,人又能干,待人体贴就够了,姐姐告诉你吧,此番少阳院宴客,就是打算送几名女乐出去,妹妹可得抓紧机会露露脸,没准就被哪个校尉看上了,那以后入宫,咱们又是姐妹了。”
“多谢夫人,玉娘不敢妄想。”
“嫁个校尉而已,算什么妄想?说起来……也是可怜,要不是当年范紫奴故意放长你的裙子,你又怎会入了蓬莱院?”
刘玉娘一怔,缓缓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元娇奴微微凑近,“怎么,不信?我知道……你来这儿是看你紫儿姐姐的花吧?玉娘,你那时还太小,分不清好歹,我这样的,嘴虽然坏些,心眼却不多,有些人,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实则一肚子坏水。”
“紫……敢问夫人,紫奴姐姐眼下如何?”
刘玉娘拼命稳住声音,她毕竟只有十五岁,能保持礼数,全靠多年养成的习惯。
元娇奴嘴角往两旁高高翘起,不知是笑还是在咬牙。
“死了,自个儿作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