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故人消息
故人消息
被赵春娘训得无趣,女乐们三三两两回了各自小院。
齐勒勒抿嘴一笑,挽起刘玉娘,“好啦,别气了,我知道不是你说的,咱俩一伙的,你的声音我会听不出来吗?”
到了屋里,齐勒勒又按着刘玉娘在镜前坐下,左右打量,“瞧瞧,还真是蓬莱第一美人。”
“勒勒姐,别这么说……”
此际沈秋娘也跨了进来,“是啊,勒勒,别再挑心火了。”
齐勒勒颇有些不服,“我哪是挑心火?我是要她留意着,她这是遭人嫉妒了,夏小如是跳舞的,论身姿,是比玉娘娇媚,但论脸就差多了,也就她和少阳院里那位沾点关系,所以……”
“齐勒勒,你够了。”沈秋娘皱起眉,她性子虽爽朗,却远比齐勒勒懂分寸。
齐勒勒口中的少阳院里那位,指的是嗣王妃韩无量,据说夏小如是她进献的。
说起晋王家事,颇有些复杂。
李克用的嫡夫人刘银屏无儿无女,故以曹青娥长子李存勖为嗣王。
这样的关系本就微妙,偏刘银屏还不是元配,李克用元配是官夫人,只官夫人早逝,身边随嫁媵人--也就是如今宫正署主事王默然,又为李克用生下元子李嗣昭。
或许是为了缓解这种尴尬,李克用特意将义子李嗣源排为老大,让李嗣昭和李存勖皆以李嗣源为兄长,李存勖这个勉强算是嫡长子的嫡长子,便成了宫人口中的“三郎君”。
因此,关于嗣王和少阳院里的一切,在宫里就是禁忌,就连三位夫人平日提及,也只说是“三郎君”,到是管韩无量叫“王妃”,算是拐着弯摆明态度。
刘玉娘当然也知道这层忌讳,当下撇过脸,不应话。
“呀,你们看你们看,玉娘这小脸,侧过去就更美了。”知道自己失言,齐勒勒捧起刘玉娘的脸,故作夸张,“小娘子,你若能笑一笑,这天下都要为你倾倒。”
刘玉娘面上一热,掰开齐勒勒的手,赵春娘也在边上摇头,“没个正经,你啊,少提两句,她就没气了。”
齐勒勒笑着坐到边上,安静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撑着下巴道,“谁说我没正经了?什么事关起院门说,什么事关起房门说,我可分得清呢,有件事我还真得和你们说。”
当下,沈秋娘跑开去,赵春娘擦起琵琶,刘玉娘看了眼齐勒勒,背过了身。
齐勒勒一下站了起来,“喂,我这可是在帮你们,近日少阳院要为伊孺人贺芳辰,据说大王亲口准的,还找了外教坊的伶戏班子,眼下就在教习馆……”
伊曼殊伊孺人是李存勖侧室,能文善武的,宫里都说这位伊孺人就是第二个曹青娥。
“打住!”沈秋娘伸手阻止,“这里可没人陪你发疯,别以为林阿监不管事,咱们做了什么,她心里可清楚呢。”
说起蓬莱院的阿监,倒也是熟人,就是原来嘉禾院中的林阿保,自打蓬莱院出事,就将她调来,作了阿监。
照齐勒勒的说法,这么做是因为李克用最怕陈夫人,林阿监是陈夫人的人,李克用就算发酒疯也会有几分顾忌。
同王阿监比起来,林阿监一点都不凶,甚至无声无息地,常常不知所踪,比较起来,赵春娘到更像是阿监。
接连挨训,齐勒勒也有些不高兴了,噘嘴嘟囔道,“我这不是好心吗?一来我总觉得这里头有蹊跷,二来也是因为外教坊有熟人,好帮玉娘打听打听她那个紫儿姐姐的下落。”
这话瞬时搅乱一池春水,刘玉娘视线动了动,最终没敢看向齐勒勒,沈秋娘则上来,扒住她双肩道,“玉娘,你可不能糊涂,性命攸关,该凶的时候就要凶一点。”
“喂喂,别把孩子教坏了,长幼有序知道吗?”
齐勒勒说着上来拨沈秋娘,两人左右抢着刘玉娘,闹成一团,最终刘玉娘的视线迎上了沈秋娘,“我听秋娘姐的。”
次日里,齐勒勒得意地挽着刘玉娘走在去掖庭的路上。
“玉娘,我就知你是个重情的,所以才帮你。”
“多谢勒勒姐,不过我们不能耽搁太久,实在打听不到就算了……”
“没事,没事,那人是我师……妹。”
一路走到教习馆,齐勒勒熟门熟路地绕到角门扣了扣,内中有人低问,“哪位?”
“景儿,景儿妹妹在吗?我是齐勒勒,她从前的师姐。”
内中沉默了下,响起个戏腔尖嗓子,“原来是勒勒姐。”
门“吱呀”开了条缝,齐勒勒闪身进去,却对刘玉娘道,“玉娘,在外头等着啊,马上,我马上就出来。”
刘玉娘急了,想要扣门叫人,却又怕人瞧见,只得跺了下脚,往后墙无人处去。
走到一条狭小的夹巷,忽而阵风吹过,顶上有东西扑簌簌落下,刘玉娘闭眼再睁眼,才发觉高墙之上,伸着半枝苦楝。
“紫儿姐姐的花……”
刘玉娘忍不住如小时候那般呢喃。
长大后,能走动了,刘玉娘有去嘉禾院探过,内里早已物是人非,王阿监也病故了,十年间,陆续来了三批小宫女,训练过后就分发各处,来来去去的,根本没人留意谁是谁。
看着眼前紫花纷落,刘玉娘总觉得,这是冥冥之中,在昭示什么,于是她双手合拳,默默祷告。
心静下时,耳朵就特别灵敏,隐隐听到脚步声,刘玉娘赶紧转身要回角门那儿,谁知踩在地上的枯叶声,霎时变得格外刺耳。
“谁!出来!”
一声厉喝,从夹巷另一头传来。
刘玉娘停下脚步,进退不得。
“元夫人在此,谁敢造次!出来!”
呼喝声迫近,刘玉娘只得回身,低头行礼,“蓬莱院女乐刘玉娘拜见夫人。”
“蓬莱院女乐?好个贱人!”
那女婢十分凶狠,却被另一个声音唤住,“芹儿,退下吧。”
步声“莎莎”作响,很快,刘玉娘视线下,多出一袭层层叠叠的裙摆,以及缀着珍珠的鞋尖,“刘玉娘……你是刘玉娘?”
“回夫人,是小奴。”
那夫人笑起来,“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且抬头瞧瞧我是谁?”
从方才起,刘玉娘就已隐隐认出来人,“是……娇奴姐姐?”
“是,是我。”
眼前的元娇奴,一身绢帛做成的素服,头上缀着精致的仿生梨花,十足地贵妇人样。
两人之间,一时无语,良久,又是元娇奴开了口,“有十年了吧?你若不说你是谁,我可一点都认不出来,怎么一个人在此?宫里的规矩几时变了?”
刘玉娘心下忐忑,一时不敢答话。
“噗嗤。”等了一会儿,元娇奴又笑了出来,“行了,瞧把你吓的,咱们曾经也是同生共死的姐妹,害你不等于害我吗?”
“玉娘不敢,玉娘与夫人,如今尊卑有别。”
“嗨,瞧你这话说的,区区一个校尉夫人罢了,还是续弦,也就是脱了奴籍而已,哦,对了,你道娶我的是谁?”
“玉娘不敢探听夫人之事。”
“啧啧,瞧瞧,这规矩学得可比在嘉禾院里好,那时人人皆以为你是个傻的呢。”
元娇奴还是那个元娇奴,说话不戳人两下,总不舒坦,在嘉禾院里,到处说刘玉娘是傻子的,也就她一人,刘玉娘心中有气,却也不敢发作。
“好了,不卖关子,娶我的校尉是袁建丰。”
袁建丰?
刘玉娘万万没想到,这两人还能扯上关系。
元娇奴见刘玉娘不语,只当她没想起来,打趣道,“就是你小时候说的那个乌鸦精。”
“当初年幼无知,还请夫人恕罪。”
“无妨,童言无忌嘛,如今想想,你那时说话可真好玩,玉娘,你可知,那日回去,我同范紫奴都挨了打,之后,刚巧三郎君回了太原,我们就被发配去少阳院做粗使奴婢……你看看我这手,再看看你这手……”
元娇奴说着,突然抓过刘玉娘的手和自己比着。
那的确是一双做过粗活的手,即便后来有所保养,依旧关节肿大,肤色发暗,和刘玉娘葱管般的纤手全然无法比较。
感觉到元娇奴的目光,似恨不得切下自己的手指,刘玉娘赶紧抽手,退了一步,“玉娘哪敢同夫人比?”
“说的也是,模样再标致也不过是个玩物。”元娇奴说着恶话,口气笑容却是优雅,“玉娘,你可别怪姐姐说话难听,但凡一日不去掉贱籍,就一日不得好过,我呢,也是上天垂怜,得王妃做主,将我赏了建丰,本来呢,我也没资格做正室,好在建丰疼我,再加上这世道乱,没那么多讲究,故而也没人同我们夫妻计较。”
刘玉娘默默听着,她对元娇奴的际遇没什么兴趣,心里只盼着她赶紧说出范紫奴的下落,偏元娇奴还教导上瘾了,又是苦口婆心说了一堆。
“像咱们这种身份可不能贪心,嫁个差不多的最为妥当,攀高了容易摔着,嫁低了呢一世苦命,如建丰这般,有个校尉当当,人又能干,待人体贴就够了,姐姐告诉你吧,此番少阳院宴客,就是打算送几名女乐出去,妹妹可得抓紧机会露露脸,没准就被哪个校尉看上了,那以后入宫,咱们又是姐妹了。”
“多谢夫人,玉娘不敢妄想。”
“嫁个校尉而已,算什么妄想?说起来……也是可怜,要不是当年范紫奴故意放长你的裙子,你又怎会入了蓬莱院?”
刘玉娘一怔,缓缓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元娇奴微微凑近,“怎么,不信?我知道……你来这儿是看你紫儿姐姐的花吧?玉娘,你那时还太小,分不清好歹,我这样的,嘴虽然坏些,心眼却不多,有些人,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实则一肚子坏水。”
“紫……敢问夫人,紫奴姐姐眼下如何?”
刘玉娘拼命稳住声音,她毕竟只有十五岁,能保持礼数,全靠多年养成的习惯。
元娇奴嘴角往两旁高高翘起,不知是笑还是在咬牙。
“死了,自个儿作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