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心忽然很疼很疼。
门被打开，走出一个青衣宫女。
我认得她，昨日在御花园中，她就陪在阿娘身边。
青衣宫女瞧见我愣住了，接着她又用那种可怜又哀戚的目光看向我。
宫里人人都这样，我早已习惯。
我避开她，走进屋内，素云正躺在床上。
见到我，她显得很高兴，甚至想要下床。
我摁住她，轻声问她：「素云，我阿爹是谁？」
素云呆愣住，显然没想过我会问她这个问题。
从前我没想过这个问题，素云也从不和我提。
我执拗地看向素云，想从她这儿得到一个答案。
素云叹了一口气，拗不过我只好把我阿爹和阿娘的故事告诉我。
阿爹是前朝的皇上，他在宫宴上对我娘一见倾心，不惜背负抢夺臣妻的罪名也要得到她。
但娘不爱他，她爱的是自己的丈夫。
所以我娘隐忍蛰伏，最后联合她的丈夫谋反，我爹心灰意冷后自杀了。
素云说得很简单，但我知道还有许多她没告诉我的细节。
比如，我爹是被我娘亲手杀死的。
再比如，娘发现自己怀了仇人的孩子时，准备打胎。
是阿娘的丈夫，当今陛下劝她把我留下。
这些都是脑袋里那个系统告诉我的，
它还告诉我，
如果娘不爱我，我活不过十六岁。
它让我一定要获得娘的爱。
可是我却能理解阿娘了。
我是仇人的孩子，是造成她和爱人分别的元凶的女儿。
 阿娘不喜欢我，甚至厌恶我，
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阿梨还是好难过，好难过。
我拼命流泪的样子啥坏了素云，她有些后悔这么早就把真相告诉了我。
我伏在她的床头，像是要把这些年来的委屈和不甘都哭出来。
素云只好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我。
「不哭不哭，我们阿梨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孩。」
我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哭累了便在素云轻柔的声音中睡着了。
素云同我说，阿娘不讨厌我，她只是还没能接受我。
我知道她是哄我的，却也为这一丝的可能高兴。
素云的伤好得快，没过多久便能下地了。
素云伤好那天忽然来了一个小太监，说圣上要见
彻底放心。
「素云，我想习武，你教我好不好？」
这是我第一次对素云提要求，她显得很惊讶。
「阿梨怎么忽然想学这个了？」
「我想保护阿娘和妹妹。」
我回想着今日宴席上的一幕幕，忍不住握紧拳头。
「阿梨有了武功，就没有任何人敢欺负娘和妹妹了。」
素云被我天真的话语逗笑，又沉默下来，摸了摸我的头。
「好孩子。」
素云没答应我却也没拒绝，只是第二天鸡叫之时她把我从床上叫醒，让我去站桩扎马步。
我操练了一天，感觉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素云拿帕子擦着我额间的汗，有些不忍心：「习武很苦的，阿梨想好了吗？」
我也没回答她，只是第二天天不亮就自己爬起来了。
素云来叫我时看见我早已在院中扎好了马步，叹了口气。
她不再多说，只尽心尽力地把她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能够上学，于我而言很是珍贵。
所以面对永宁的各种刁难，我都不在乎。
我的桌上会凭空出现一些死老鼠死蛇之类的物件。
但我总能面不改色地将它们扔出窗外。
兴许是见我的反应太无趣，永宁也就失去了折磨我的兴趣。
后来她发现我似乎不会违逆她，对我的存在也就默认了。
久而久之，我成了永宁身边沉默的跟班。
我时常会看到她炫耀阿娘给她新添置的东西。
有时是婢女送来，有时是阿娘亲自送来。
有精致的点心、苦心寻来的古琴还有阿娘亲自绣好的香囊。
我曾偷偷看见阿娘给永宁戴上这个香囊。
阿娘抱着永宁轻声说：「希望我的女儿永远平安喜乐。」
我躲在角落里，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偷窥着阿娘给妹妹的爱。
只可惜这爱，我从未体验过。
我并非不会嫉妒，只是长久以来习惯了不被爱的感觉。
宋凌风也在明苑进学，不过他并非日日来，每五日才来一次。
他是长公主的儿子，也是永宁的表哥。
也是除了素云以外，为数不多对我好的人。
他会从宫外给我带些稀奇古怪的物件，也会给我讲外面的世界。
我与他约定好若我活过十六岁，我便和他偷偷
出宫，做个仗剑行天下的女侠客。
宋凌飞笑着问我为何是十六岁，我但笑不语。
因为我只能活到十六岁了。
阿娘从不来祥云宫看过我。
她只会在下学的时候让婢子将我带到她的宫殿。
能够见到阿娘，与阿娘说上几句话，我自然是喜不自胜。
可阿娘只会在训斥的时候想起我。
我十三岁那年，永宁十一岁，正是好动的年纪。
她逃学出去，为了摘果子从树上掉了下来，是我在下面接住她。
永宁活蹦乱跳，我却摔的后背一片青肿。
下午，我被带到娘的宫殿。
永宁坐在阿娘怀里，见到我很不开心：
「母后，你叫她来做什么？」
阿娘却反问我：「知道错了吗？」
我直挺挺地跪着：「阿梨愚钝，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母后，我都说了是我自己摔的，和旁人无关！」
永宁大吵大闹，试图为我说话。
「来人，将永宁带走。」
阿娘冷淡的声音将我最后一丝奢望也打破。
「让你进明苑，你却带着永宁逃课，还让永宁受伤。」
「当真是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吗。」
我抬起眼眸，竭力忍住眼眶中的泪水：
「我没错！」
「既不知错，便跪着吧。」
那天我在宫殿大门外跪了两个时辰，素云来接我时膝盖早已没了知觉。
素云看着我青紫的膝盖和后背，眼圈红了一片。
「皇后娘娘也真是的……」
永宁来看我，见我躺在床上，支支吾吾地冲我道歉。
「是我连累了你。」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次算我欠你的。」
我没理她，她觉得不好意思，跺了跺脚便跑了。
不过，此后她对我的态度倒是好多了。
「过完除夕，我们阿梨就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
素云替我梳发，十多年过去了，素云也老了。
我惊觉她流云般的发间也冒出了不少白丝。
我抱住她，将头埋在素云怀里，像过往无数次那样。
我的生辰在五月，算算日子，我只剩不到三个月了。
脑袋里那个自称系统的家伙在不停地催我。
可它不知道，我远比它想得要渴望阿娘的爱。
只是，并不是为活着，而是一
在那恍若神妃仙子，真好看，比我想象的还好看。
我心想着。
便忘了素云同我说的只能远远看一眼。
我忍不住跑上前去，抱住她的腿。
「阿娘！」
阿娘还未开口，旁边冲出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
她一把将我推在地上，趾高气扬地看着我：
「你是谁？竟敢对我母后不敬。」
我重重跌落在地，手掌心都磨掉了一层皮。
刹那间的疼痛使我的眼眶中迅速挤满泪水。
我看见阿娘走过来。
我想对她说阿娘，我好想你啊。
可她没有看我，只是牵着那个锦衣华服的小女孩，温柔帮她拍去身上的尘埃。
「永宁，不许胡闹。」
接着她扶起我，用帕子轻轻擦去我手上的泥石子。
「你是哪家的小孩，痛不痛啊？」
阿娘语气轻缓。
我原先还用力憋住的眼泪瞬时忍不住了。
豆大的泪珠从我眼珠中滚落，阿娘心疼地替我擦去眼泪。
我想说阿娘，我好痛。
却又怕阿娘嫌我烦，只敢小小地摇头。
可下一秒阿娘脸上的温柔便不复存在。
她看到了躲在后面的素云，登时大怒。
她将我一把推开，长而尖的护甲在我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我的脸上疼得厉害，可心却比脸上还要疼。
是素云冲过来抱住我，才不至于让我的后脑勺磕在石头上。
我听见素云发出一声闷哼。
她满脸白汗，搂着我一起跪下。
阿娘什么也没说，可她脸上充满着厌恶。
阿娘真的像她们说的那样厌恶我，
可她刚刚明明将我搂在怀里。
我难过不解。
素云带走了我。
趴在素云的肩上，我看见阿娘低下身子，神色温柔地哄着那个小女孩。
原来那样温柔的阿娘，不属于我，只属于妹妹。
第二天素云挨了板子，血染红了她的衣裳。
我哭着要上前替她，却被小宫女死死拦住。
晚上，我带着药膏想要陪着素云。
却听见她在屋里和别人交谈。
「阿云，主子一直很想你，只要你愿意，主子可以立马把你调回去。」
我听见素云用虚弱的声音说：
「皇后娘娘身边不缺人，可阿梨身边却只有我了。」
我待在
我娘是高门贵女，她做过两次皇后，也杀了两任皇帝。
而我则是她被强迫的罪证。
她们都说娘恨极了我。
可十六岁生辰那天，我替娘挡剑而死。
娘却抱着我的尸身疯了。
 娘不喜欢我，宫女们都这样说。
自我有记忆时起，身边便只有宫女和奶娘。
我没见过我娘，只是听小宫女提起过。
她们说我娘是这皇城中最尊贵的女子，是皇后。
可我不解，为什么我从来没看见过娘。
就连宫女们提起我娘，也是用那种可怜的神色。
五岁那年，我趁着生日央求着素云带我溜出祥云宫。
我想去看看我娘。
娘只是没见过我，见到了我娘一定不会讨厌我的。
可平日里，总有侍卫在门口拦着。
他们不让我出去。
从前我并不在乎，可那天我实在太想见到我娘了。
前几日小宫女们聚作一团，谈论着二公主的生辰。
「据说皇后娘娘十分宠爱二公主，一个生辰礼的规模堪比太子呢。」
「小公主是皇上与皇后手上的宝，自然如珠如玉地捧着，哪像咱们宫里的这个，只怕想起来就膈应。」
「就是，自她出生，皇后娘娘连见都不肯见一面，可想而知是多么厌恶了。」
旁边的宫女推搡了那个一脸鄙夷的小宫女：
「你少说两句，别被她听到了。」
我靠在墙后，气愤地握紧拳头，转身离开。
却看见素云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
她温柔地将我抱起，轻轻揩去我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珠。
「是谁惹我们阿梨不开心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像个小花猫似的在她怀里伤心地乱拱。
「素云，为什么娘不喜欢阿梨？」
「阿梨很乖，很听话，为什么阿娘还是厌恶我？」
我早慧，很多事都已经懂得。
比如，外头宫女的鄙夷，阿娘对我的厌恶。
以及如此刻沉默的素云。
素云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背，将我拢在怀中。
第二天我便求着素云带我偷偷溜出去。
素云武功高强，带我一个小孩子不成问题。
那天我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我的阿娘。
御花园中那么多人，可我一眼就见到了她。
阿娘站